顧覃掙紮、反抗,就有許多雙手伸過來,按住他,然後用床頭的束縛帶捆住他的四肢,像當年被關在黑暗的地下室,無情鎖住他的鐵鏈。
電流穿過全身的那刻,顧覃沒有想明白他做錯了什麼。
幾次之後,顧衛東終於察覺出不對,想要探望的想法再一次遭拒後,態度強硬地插手幹預,市內某三甲醫院的精神科治療醜聞才終於披露,曝光於天下。
不久後,市委下令,務必嚴肅整治全市醫療體系,尤其是像三院這樣才剛升級掛牌不久的正規醫院。
後來整治效果顯著,顧衛東陰差陽錯,將一筆小小政績攬入囊中。
那年也成為了顧衛東的轉運年。自那年起,他開始平步青雲,步步高昇。
但顧覃走過的這一路,起點那條叮當響的鐵鏈,最尾那塊印有“精神衛生科”的牌匾,自此成為他一生的夢魘,如影隨形。
短短半個小時,祝彰講完顧覃這半生的故事。
而資訊太多,顧潮西久久未能消化。他一邊感慨,原來顧衛東這樣的人身為人父,也有過勉強合格的時候;一邊又心疼,自己不曾參與過的顧覃的童年。
一邊又覺得慰藉,如果顧衛東作為父親的慈愛時刻註定是有限的、為數不多的,那分給顧覃,是應該的。他不會覺得嫉妒,也不會遺憾。
轉念間,他又開始難過。他想要埋怨顧覃的死不開口,又遺憾怎麼沒有再早一點遇見顧覃。
那條長樂街,他從高一就開始走,日日走年年走,路過x數百次,直到高三那年的冬天,才走進去。
治療室的燈還亮著,顧潮西的視線盯在上面,又變得有些朦朧。他問祝彰:“所以他剛剛的那些反應是...心理疾病?”
“不算。”祝彰說,“複查很多年,從檢查結果來看,醫生都說沒有找到明顯病灶。問過很多專家,都傾向於他是類似ptsd的心理應激反應。”
“我、我...我真的只是想氣他,我沒想到這麼嚴重...”顧潮西自責,低頭埋入掌心,“如果、如果我知道,我死也不會這麼做的...可他什麼都沒有和我說過...”
看他這個樣子,祝彰責備的話一下都淤在喉嚨,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起身,輕輕拍拍顧潮西的肩膀:“顧潮西,你覃哥他...也年輕過。”
也沖動過、正義過,胸口填充過親情和熱血,也會為了一句不禮貌的話和人大打出手。
現在只是不小心丟了。這麼多年,沒遇到過能幫他撿起來的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以上這些,他沒對顧潮西講。解開同一條鐵鏈繞在兩人心上的結,他只能做到這裡。再做,就多了。
這一對姓氏相同卻沒有血緣的兄弟,越過一座山,還有另一座山要翻。
於是他只說:“顧潮西,有些事情,我和栩姐沒法幫他。如果你有心...就拜託你了。現在你知道真相了,以前我做得不好的,我道歉。覃哥他瞞著你不說的...我替他道歉。”
顧潮西靜了很久,不買賬似的:“我不要你們道歉。”
祝彰正尋思這小孩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上了,想說,你差不多得了,人都讓你幹醫院來了,你還想怎麼呢。
顧潮西卻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安靜地待了會,抬頭和他確認:“所以...顧衛東是顧覃的養父,顧覃他...不是我親哥?”
“不是。”
顧潮西目視前方,目光有些呆滯,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去。
顧覃的症狀穩定下來,又留觀了一刻鐘,才得到醫生準許,走出診療室。門外走廊的座椅上不見祝彰,只剩顧潮西一人,低頭,掩面,肩膀輕輕地顫動。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眼睛通紅,有些失神。
雙唇翕張了半天,也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顧覃向他走過去:“顧潮西。”
顧潮西抬起頭,眼睫還掛著水漬:“我是不是闖禍了?”
顧覃嘴唇依舊有些蒼白,落座他的身側,輕聲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