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行動,打擊拐賣的警方先一步找到他。他花了快一年的臉用派出所的自來水,第一次洗得幹幹淨淨。而後他坐在派出所的金屬凳上,開始忐忑地等。
等了很久,從白天等到黑夜。終於等來了人,卻不是記憶裡的父親母親,而是鬢角已經開始發白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院長”。
什麼院長,醫院還是政府大院?顧覃不關心,開口問他,爸爸媽媽在哪裡。
六歲。在破爛的麵包車裡見過生離,電視熒幕裡看過死別,“爸爸媽媽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們過得很好,只是要很久之後才能回來看你”這樣的說辭已經沒法再騙過他。
他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他沉默地低頭,掉了幾滴淚在地上。再抬頭時,他的眼睛被衣袖擦幹,有些冷靜地開口,問:“人是怎麼沒的?”
那時年紀太小,沒人和他講。他自己四處偷聽,終於知道父親不幸死在了拐賣團夥拖行的車輪之下;而本就有神經性隱疾的母親以為他再也找不回來,雙重打擊下不堪重負,也跟著去了。
顧覃擦幹了眼淚,跟著院長離開,終於知道院長的院字,不是醫院也不是政府大院,而是桐城市福利院。
他本就不愛說話,住進福利院話變得更少。偏偏福利院裡有一個嘴停不下來的小話癆,他們一個被嫌棄不合群,一個被嫌棄話多太煩人。
獨來獨往的理由不盡相同,總歸都是獨來獨往。
但孤僻的無人敢惹,熱情一些的老好人總更好欺負。祝彰小時候不僅話多,人還很胖,被欺負了打不過人家就算了,可憐跑也跑不動。
顧覃喜歡在福利院後院的樹上看書。而那群小孩子喜歡把祝彰堵在樹下教訓。
一次出手,他惹上一生的緣分,那個小話癆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他,怎麼都甩不掉了。
自那之後,顧覃的世界開始變得聒噪,祝彰的世界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孩子來打擾。
祝彰問他:“哥,你還記得爸媽麼?”
顧覃頭也沒抬,手裡的書翻了一頁,聲線平淡:“死了。”
“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吧。”祝彰說,“真好。記得爸媽的樣子,就不是野孩子了。”
顧覃終於抬頭:“你不記得了?”
祝彰搖搖頭,指指福利院大門:“自打有記憶開始,好像就在這兒了。這兒就是我的泉水加新手村。”
不到一年,顧覃被一家人看中,帶回了家。離開福利院那天,他對祝彰說:“你太胖了,能不能減減肥,牆都翻不過去,丟不丟人?”
祝彰含淚把所有零食都塞到他手裡,發誓道:“等我瘦下來,我就翻牆出去找你!你要等我啊,哥!”
結果沒等他瘦下來能夠翻牆,就又在福利院重新見到了顧覃。
顧覃比被帶走的時候又高了些,躥得比他更快。但明顯瘦了,比之前看起來陰鬱了。其他人不敢靠近,只有祝彰跑著迎上去,問他:“哥,你怎麼又回來了?”
顧覃只看了他一眼,輕車熟路往他們之前同住的那間屋走去:“一年了,你怎麼既沒瘦下來,也沒人把你帶走。”
祝彰不以為意,追上去:“把我帶走了你現在還能說這話?你還沒說你怎麼回來了呢——”
怎麼回來了。
講起這一段的時候,時隔多年,顧潮西依舊可以聽出祝彰語氣中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