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潮西回到自己房間,倚著窗往樓下望。不多會,果然看到顧覃離去的背影。
身高優越的人走起路來,總習慣性地有些佝僂著腰,但顧覃不會。他進出門的時候會非常認真地低頭、彎腰,認真得有些古板。
而後再直起身,行走的時候依舊挺拔。
顧潮西目送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小區大門。
幾分鐘後,手機再次響起,顧衛東堅持不懈給他打來第二通電話,顧潮西沒興趣再接。
他已經可以預見到他與那個十七年都沒見過多少次面的父親通話可以講些什麼,無非是成績、母親,最後客套對他講,“要不要搬來一起住”——
然後被他毫不猶豫地回絕。
他和顧衛東之間真的沒什麼可講。一個父親如果在兒子前十八年的生命裡都選擇缺席、選擇在另一個家庭扮演一個好丈夫、好爸爸,還能指望在成年之際和他聊什麼?
聊一些同齡人在為“父母為什麼離婚”這樣的問題難過時,他卻在想為什麼父母沒有結過婚?
聊為什麼他的父親明明活著,卻像死了一樣?
聊哪一日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作為兒子的他該如何做才能盡可能維護住這個做父親的公眾形象、到時候自己究竟該叫一聲“叔叔”還是“伯伯”?
聊周行芸這些年來如何自己一個人帶他長大、如何頂著那些流言和異樣的目光撐著這個家?
那些流言碎語他聽過,從“寡婦”不知怎麼就演變到“小三狐貍精”。小的時候他不懂,等終於明白過來,周行芸卻好似練出銅牆鐵壁,誰說都不在意了。
顧衛東買過他喝的奶粉,卻沒碰過他的奶瓶;小時候沒有陪他踢過球、沒有輔導過他的功課。
牆上的身高線不是顧衛東畫的,家裡的水管電箱不是顧衛東修的,生日不是他幫忙過的——
把他放在心上,一點一點關注著長大的,從來都不是顧衛東。
那麼就算奶粉是他買的、房子是他安排的、生日禮物是他補送的,又有什麼用?
人的一生很短,列車呼嘯著一眨眼就過了。
顧潮西不開回頭路,一樣不允許同乘者補票。
等這些全部在腦袋裡如拉片一樣閃過,顧潮西低下頭,竟不知自己何時已經將一把美工刀握在掌心。
很多次父母一起出現的時候,總要留下點什麼給他才肯走。
如果恰好在藍都附近,就是鞭痕或蠟漬;
如果恰好是他一人在家,就是劃傷或煙疤。
別人的父親給予愛,顧衛東不遑多讓,留給他跟隨一生的傷疤和勳章。
冰涼刀刃接觸面板的那刻,久違的熟悉感又洶湧而至。距離上一次這樣做已經過去近乎一週,而此時被他擦得近乎反光的刀片上竟憑空映出顧覃的臉。
對方面無表情對他講,“下次要記得消毒”。
顧潮西看一眼腕錶,剛過九點。
他鬼使神差將美工刀放下,披上外套,下了樓,在小區門口的藥店買了各一支醫用酒精和碘伏。
大年初二,樓下又有小孩子樂此不疲地點燃一根又一根仙女棒。這一晚沒什麼大帶小的搭配,多上演了幾出閤家歡的戲碼。
男人看著老婆,女人看著孩子,小孩看著爸爸媽媽。
顧潮西在除夕夜那晚遇見顧覃二人的地方蹲下,從褲兜裡摸出煙盒,抽一支塞進嘴裡。
但摸幾個來回,打火機卻離奇沒了蹤影。他感覺到自己前往便利店買一支火機的慾望並不強烈,這煙好像也不是非抽不可。
一支幾分鐘可以抽完的煙,被顧潮西含在嘴裡生生咬了十多分鐘。過濾煙嘴終於被咬爛,他兩指夾下來,無聊到一層一層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