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大致掃了一眼,幾乎每一行是否刪除重複的格子裡都填了“是”,只有最上面的一行寫了“否”,估計是還沒來得及調整刪除,“否”字後面還有備注——“五次”,這一行最前面的名字是顧以恆,沈筠對這個名字印象還挺深刻的,因為這個顧以恆,是他離開月神星之前,修理的最後一塊晶片。
那麼這個五次的意思是,顧以恆有五次儲存記憶的記錄?
可是明明,這個顧以恆才五十歲,這個年紀不管是在宇宙還是在月神星,都還相當年輕,五十年讓他儲存了五次記憶,這完全就不符合邏輯。
這樣想著,沈筠點開了五次這個備注,出現了五條時間資訊,由近到遠,想必是每一次儲存記憶的時間,沈筠微皺著眉仔仔細細地看著這五條資訊的時間,除了最近的一次,其他四次分別是五十年前、一百年前、一百五十年前、二百年前……
沈筠的眼睛越睜越大。
“崽崽。”江逸年在另一頭叫他。
“什麼?”沈筠停頓兩秒才應聲。
“你們都是用什麼材料來儲存記憶的?”江逸年邊說,邊朝著沈筠走過來。
“月神星上的一種特殊材料,”沈筠看了一眼牆上的晶片,和江逸年解釋,“記憶儲存進去後會有一段不穩定的讀取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晶片狀態會很不穩定,容易産生損壞。”
“提取記憶會對你們月神星人本人的身體狀況産生影響嗎?”
江逸年這麼一說,讓沈筠想到了季舒言,但月神星人好像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畢竟任何涉及到生命安全的事情就都不是小事,不可能一點新聞都沒有,當然了,也不排除資訊差,所以他也不敢說的太肯定,只說:“我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情況。”
江逸年聞言表情沒有大波瀾,只是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沈筠面前的電子螢幕上:“你在看什麼呢?”
“這個人,每隔五十年,會來我們這裡儲存記憶。”沈筠並沒有要瞞著江逸年,轉過身伸手指著電子螢幕上顧以恆的名字,由於剛剛看到的那些記錄讓沈筠實在太過震驚,他的指尖還有點發抖,“每一次來,都是儲藏從出生到五十歲的記憶。”
江逸年倒是比想象中冷靜:“他的這些記憶,這個螢幕上能讀取嗎?”
“可以。”
沈筠深呼了口氣,點開最近一次儲存時間所對應的記憶內容:
作為律師的顧以恆從月神星法學院畢業,一路循規蹈矩地工作生活,平凡枯燥的五十年的光陰僅有他一個人獨自度過,要說一個值得拿出來說的經歷,那就是他曾在三十歲那年打了一個很出色的官司,替一家屢屢被侵權的材料公司拿到獨家銷售權,在被告是出了名的難纏,原告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依舊贏得了這個官司,讓他一時在其行業中名聲響亮,然而這一次的響亮如同過眼煙花,轉瞬即逝,至此以後他的生活重回平靜,沒有結婚生子,沒有大起大落,顧以恆選擇在年輕的五十歲就開始儲存了自己的記憶。
這段記憶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所以沈筠和江逸年只是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就接著去看五十年前儲存的那一段記憶了。
這一段記憶裡的顧以恆依舊是從上學時就有律師夢,大學讀了法律,畢業進了律所,絕大部分的經歷都和剛才那段記憶一樣毫無波瀾,甚至更加平淡,唯一可說之處就是在顧以恆四十歲的時候,偶然一次同學聚會遇上了鐘情多年的大學同學,兩個人迅速墜入愛河,走進婚姻殿堂,只是直到顧以恆五十歲將這些記憶留存下來的時候,夫妻兩個並沒有孩子,往後的生活在五十歲這年中止。
這兩頓記憶其實有點像是人生的一些不同走向,如同分叉的樹枝,也許有一小步走的不一樣,那麼結果就會大相徑庭。
江逸年和沈筠都沒有說話,很默契地將一百年前和一百五十年前的兩端記憶接著看完,與已經看過的兩段相比,這兩段可以說是無聊到了極點,顧以恆在這兩段記憶裡,沒有遇上鐘愛的妻子,也沒有打出漂亮的官司,只是依舊讀了法學院,成了律師,其餘就是在走一條一路看到頭的直線,連個拐彎都沒有。
然後是最後一段,距離現在過去了兩百年的記憶。
顧以恆出生在一個父母恩愛,家境優渥的環境裡,自小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名律師,他也在為此付出了十分的努力,大學便考上了月神星最權威的法學院,並在校園時期認識了相知相愛願意同他攜手一生的妻子,顧律師口才了得,年紀輕輕就有了很多漂亮的記錄,是業內提起就知道的知名大律師,妻子在他三十七歲那年,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子,三個人過著屬於自己的小日子,享受著天倫之樂,這些,則是顧以恆第一個五十歲的記憶。
五段記憶全部看完,江逸年撫摸著下巴思考,問沈筠:“你有沒有覺得哪裡奇怪?”
“你應該問我,哪裡不奇怪。”沈筠咬著下嘴唇,“按照常理來說,他擁有五個五十歲的記憶記錄,那麼說明,他至少是超過二百五十歲了,這五段記憶應該屬於不同的年齡段的,可是我們看到的每一段,都是他的零歲到五十歲,換句話說,這五段記憶基本都是大差不差的,就像是陷入了某種迴圈。”
江逸年點點腦袋認同沈筠的話,接著提出自己的想法:“而且二百五十年前的第一段和後面四段有著本質的區別,光說顧以恆本人,他在第一段記憶裡鮮活張揚極具有生活氣,而後面這幾段,更像是在完成某種任務,機械得很。”
“機械得很……”江逸年說的最後這四個字,沈筠跟著唸了一遍,疑惑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清亮:
“江逸年,我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