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剛擺上晚飯,我尚未動筷,聽聞你回家便直接過來找你。正好,我們兄弟二人單獨用飯。”
裴真停了停,眯起眼環顧四周,問:“段昀沒陪你回來?”
裴玉雖然沒想起關於裴真的往事,但他心思敏銳,善於察言觀色,能分辨出裴真對他是真心愛護,而非虛情假意。
“他與我一同回來了。”裴玉坦率道,“只是我怕節外生枝,不讓他輕易現身。”
“你考慮周到,段昀那副樣子著實瘮人,真不知你怎麼——”
裴真話說一半,視線上下逡巡,最終盯著裴玉衣袖中蜷縮的手。五指不是自然收攏的姿勢,像被無形之物抓住了。
“他此刻就在你身邊?”裴真斂了笑,臉色陰晴不定,“我們親兄弟閑聊,他也要這般拘束你?”
裴玉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輕描淡寫道:“大哥誤會了,段昀從未拘束我,不過是有些黏人而已。”
“黏人?”
裴真不由自主地提高聲音:“強行把你擄走,幾個月沒讓你回家,阻止別人見你,時刻如影隨形,你覺得這僅僅是黏人而已?!”
程英和僕從提著食盒跨進院門,被裴真隱含怒意的話音嚇了一跳,以為兄弟二人在吵架。
僕從駐足不敢靠近,程英緩步上前:“大人,酒菜送來了。”
裴真招了下手,示意他們將酒菜端進堂屋。他眼睛仍看著裴玉,嗓音壓低:“厲鬼在側,我食不下咽,你讓他在房外等著。”
裴玉轉過臉看向身旁,沒想到段昀格外體貼,不等他開口,便主動說:“你慢慢吃,不必管我。”
話未落音,他從門口消失。
屋內燭火明亮,八仙桌上擺滿酒菜。旁人皆已退避,裴玉親自關上門,為裴真斟了杯酒才落座。
“大哥消消氣。”裴玉說,“我並非不知好歹,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裴真沉著臉飲酒,聽了這話,低嗤道:“你明白什麼。”
“大哥擔心段昀禁錮我,擔心我後悔卻無法脫身,擔心我不得善終。”
“……”裴真捏緊酒杯,“你什麼都清楚,仍要一頭栽進去。”
裴玉垂著眼簾,語氣輕緩而平靜:“佛門說世間有八苦,於我而言,生老病死是順應天命,唯獨愛別離最令我痛苦難熬。心之所至,情難自抑。”
屋外,段昀坐在月色鋪展的屋脊上,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當初我該將你送出京城,送回故鄉,從多年前你和段昀就不該相識……”
裴真喃喃幾句,一口飲盡杯中殘酒,嘆道:“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隨你們去吧。”
裴玉提壺為他斟滿,溫聲慢語地說:“大哥別為我掛心,段昀對我極好,可謂千依百順。今後即使我不在京城,也會時常給你寫信。”
裴真面色緩和,沉吟道:“你們打算去何處?我勸你別去什麼苦寒蠻夷之地,白白浪費了滿腹才華。你素愛青山綠水,不如回江東定居。”
裴玉:“我正是打算去江東,收集詩書古籍、拜訪大儒,日後建個書院。”
“如此甚好。”裴真頷首,動筷給他夾菜,“趁熱吃。”
裴家的規矩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旦動筷,屋內就沒了說話聲。
直到酒足飯飽,放下碗筷,裴真才再次開口:“你長途跋涉,今夜早點歇息,明日我們再聊。”
裴玉起身開門,一路將裴真送出庭院。待人走盡之後,他悠悠轉身,仰頭望著屋頂,勾了勾手指。
段昀倏然掠向地面,如一片濃雲瞬息而至,彌漫的黑煞從頭到腳籠罩著裴玉。
他握住裴玉抬起的手,微笑道:“見過你大哥,總算安心了吧。”
裴玉眸光閃動:“你從哪看出我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