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昀怕嚇著裴玉,強壓著躁動而暴戾的惡念,沖淨塵說:“我不想傷人,滾開。”
淨塵年歲已高,眉須皆白,雙眼卻精亮有神,目光如炬,自帶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勢。
“愛恨嗔痴,業障難消。你既知自身為鬼,為何還不放下執念,何苦害人害己。”
他語調不徐不疾,聲音並不算大,吐出的話音卻蘊含著震懾心神的力量,讓段昀本能地感到不適。
“與你何幹?”段昀語氣森寒,“我讓你滾開。”
“阿彌陀佛,天下生靈息息相關,你懷中人已到性命垂危之際,老衲豈能袖手旁觀。”
淨塵右手持禪杖,左手朝前攤開,肅然道:“將裴施主放下罷。”
段昀盯著淨塵,濃重的殺意與兇性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來。
“別這樣……你答應過我,不害人。”
裴玉艱難地抓著段昀的手,剛才情急之下的厲喝讓他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此時吐出的話音輕如蛛絲,風一吹便散了。
然後他偏頭對著淨塵的方向,一句句輕緩地說:“大師心善,裴玉感激不盡。我與段昀相伴,是心甘情願,並非被他脅迫。我明白自己時日無多,生死有命,懇請大師莫要阻攔。”
段昀犬牙刺進了唇肉裡,一絲血腥的苦澀在齒間泛開。
他摟著裴玉的手臂不知不覺收得更緊,像攏著一縷煙霧,生怕他從懷裡消逝。
淨塵看著裴玉渙散無神的眼睛,嘆了口長氣,道:“世間痴人執迷不悟。”
段昀沒耐心與這僧人耗費時間,在離京之前,他還想帶裴玉去找禦醫看病。
他扯著韁繩調轉馬首,想讓追風直接淩空越過圍牆。
“昭華!昭華!”
裴真跌跌撞撞地奔來,平日冷靜沉穩的涵養蕩然無存,一路連聲嘶吼:“淨塵大師你快救救昭華!段昀你要害死他嗎?!”
“如今是天鴻二年十月,你去年九月就死了!昭華的意中人是你啊!他遠赴嶺南為你斂骨,差點死在那裡,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為何還不放過他?!你放過他啊!”
段昀無動於衷,甚至沒轉頭看對方一眼,他將裴玉密不透風地護在懷裡,正要讓追風縱身一躍。
“段昀。”
淨塵站在原地未動,語調依舊從容平和:“你可知裴施主身中邪術,如此拖延下去,不出兩日便會生機斷絕,魂飛魄散。”
段昀倏然停住了。
淨塵眼底泛著淡金的微光,目光凝聚在裴玉胸口的位置:“你若不信老衲,可問問裴施主,是否貼身佩戴著一枚骨符。”
“骨符?”段昀瞳孔緊縮,“那不是平安符嗎?”
他低頭看著裴玉,右手鬆開了韁繩,指尖探向裴玉交疊的衣領。
裴玉虛弱至極,臉頰如薄霜般白得驚人,眼睫無力地低垂著。他至今沒昏睡過去,全憑強撐的一口氣,但已經沒有餘力傾聽他們說話,一直安靜地待在段昀懷中。
直到此刻段昀捏住了他頸間紅繩,一種極端的恐慌突然從心底升起。
不、不行!不能讓段昀碰它!
墜在胸口的骨符被挑出衣衫的那一刻,裴玉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它。
他死死地攥著骨符,彷彿溺水者抱著浮木不肯放鬆半點,迸發出一種燃盡生命的固執。
段昀像被無形的利爪勾住心髒,他沒敢硬搶,盡量放柔語氣:“我不碰你的符,讓我看看它,只看一眼就行。”
“……不,”裴玉唇瓣顫抖,手掌攥緊骨符藏進氅衣裡,“不行……”
他仰起臉,用那雙失焦的眼眸去看段昀,囁嚅懇求,猶如瀕死時無助的呼救。
段昀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不由自主地想起裴玉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