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昀嗓音冷而沙啞,一字一字落在空氣中,猶如鈍刀砸進堅冰裡。
“我不可能放手。”
當厲鬼顯露真正的惡相,活人壓根無法抵抗發自內心的恐懼。裴真耗盡平生膽量才讓自己站穩,沒有當場癱倒。
可喉嚨像被黏住,嘴唇抖得不像樣,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我會另想辦法,不勞大哥費心了。以後等裴玉身體好轉,若是回來探親,屆時見面請大哥慎言。”
段昀往後掠上屋頂,身影隱沒進無邊夜色裡。
“深夜叨擾,見諒。”
陰寒蝕骨的暗潮隨之消散,下一刻裴真渾身發軟,撲通一聲往前撲倒在地。
他伏在地面止不住地哆嗦,稍微平複,便爬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往院外走,揚聲高呼:“來人!來人!”
“大人!”兩個侍從匆匆趕到,上前攙扶住他,“大人怎麼了?”
“程英呢?找他來見我!”
裴真心有餘悸,一連串吩咐下去:“讓各院把燈都點上,點一整夜。備好馬車,明日天一亮我就出發去鐘秀山。派去城北段府打探動靜的人回來了嗎?讓他速來稟報。”
侍從連聲應是,而後回道:“回來了,但他沒找到段府。”
裴真心如墜石,停步問:“沒找到是什麼意思?他不認識路?”
侍從搖了搖頭,小聲道:“他說,那片地方像、像是有鬼打牆,他望見了段府裡的樓,卻怎麼都找不到府門,也試過翻牆,但翻了牆人還是在外邊,邪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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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鴻元年初春,邊疆戎族戰敗求和,段昀押送貢品回京,其中有巫醫進獻的秘藥。
“此藥名為忘憂,無論多麼刻骨銘心的記憶,一枚入腹,前塵皆忘……使人失憶的藥物並不罕見,而此藥貴在藥性溫和,不損神智,不傷身體……”
秘藥隨著貢品進了皇宮,由太醫驗過,便存入了禦藥房。
潛進禦藥房取藥比段昀想象中容易。
守衛異常懈怠,整個過程如入無人之境,十分順利。當段昀帶著藥回家時,甚至覺得這是天在助他。
烏雲蔽月,宅院靜靜佇立在黑夜中,偶爾有呼嘯的長風拂動窗欞,帶起一陣叩門般的輕響。
裴玉猝然驚醒,下意識喚了聲:“溯光?”
眼前一片昏暗,除了風聲聽不到其他動靜。
他坐起身,捂著臉悶悶地喘了喘氣,而後扶著床沿準備下床。
裸足踩下去,踩到的不是鞋,也不是地面,是冰涼而寬厚的掌心。
裴玉忍不住縮腳,卻被那隻手一下子握緊。
“我在呢。”
熟悉的話音近在咫尺,聽著比平時更加低啞:“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
裴玉微微眯眼,隱約看出床邊有個黑影輪廓。他伸手摸索,指尖觸到高挺的鼻樑,手指滑到臉頰,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喊你也不吱聲,蹲在床邊做什麼?”
“睡不著,想看看你。”
“躺著不能看?非得像小狗一樣蹲著。”
裴玉唇角帶了點笑,手指往下移,摸到他頸間交攏的領口,再往下,是浸透寒意的外衣。
他笑意頓消,指腹壓著那片繡著暗紋的布料,問:“你要出去?”
三更半夜,衣著整齊,顯然是想趁他睡著時外出。
“不出去。”段昀放開裴玉的腳,用半蹲的姿勢正面抱住他,用力扣緊他腰背,“我哪裡都不去。”
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