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憂思過甚,鬱結於心,相思成疾……大抵如此。
段昀眼底漸漸透出猩紅,深切的嫉恨如洪水漫溢,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裡激蕩。
有一剎那,他生出了暴戾的惡念,想找到那個人,手起刀落,殺了!
但他不能這樣。
他不能。
裴玉得了心疾,或許那人才是治好裴玉的藥。
段昀悄無聲息地起了床,披著外衣,站在床邊凝視裴玉。
“裴玉,”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負面情緒,甚至還很溫柔,“我把他找來見你,好不好?”
——此生我非他不可。
那固執而絕望的一句話在腦中反複回響。
段昀黑沉的瞳底蓄滿血色,定定地看著裴玉不安的睡顏,良久他屈膝半跪下來,俯身將嘴唇貼在裴玉眉間,留下一個冰涼的親吻。
“別難過,我把他找來給你。”
房門悄然開合。
簷廊下兩道黑影無聲佇立,段昀與他們擦肩而過,沉聲道:“你們守好夫人,我去趟裴家。”
裴家燈火通明。
裴真下朝後,被小皇帝單獨宣進宮中覲見,一直待到下午才出宮,回到衙門辦理公務,踏進家門時已是月上枝頭。
他父親裴殊年紀大了不管事,如今他才是當家做主的人,他回來得晚,家裡擺飯也就跟著晚。此時眾人剛用過晚膳,各自散去。
裴殊見兒子一直面沉如水,似有滿腹心事,便出聲喊住他:“見微。”
裴真腳步停頓:“父親有何吩咐?”
裴殊問:“今日回來這麼遲,可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
裴真猶豫了一下,擺手讓周圍僕人退至門外,隨即才說:“退朝之後陛下宣我進宮,派了一件差事。”
“什麼差事讓你如此犯難?”裴殊坐回雕花梨木椅中,提壺倒了兩盞茶,“見微,坐下說,我給你出出主意。”
“倒不算難辦,只是……”
“只是什麼?”
裴真半晌沒吭聲,忽地話鋒一轉:“父親前日去鐘秀山賞楓,可去過山頂的金靈寺?”
裴殊道:“去了,聽聞金靈寺很靈驗,我順道進去上了炷香。”
裴真接著問:“父親見到住持淨塵大師了嗎?”
裴殊搖頭,慢慢撇著茶沫:“你問這些做什麼?莫非金靈寺和陛下派的差事有關?”
“父親猜得沒錯。”
裴真指尖輕敲著桌面,目光落在火光赫赫的九枝燈上,說:“陛下命我前往金靈寺請淨塵大師下山,在段府作法誦經,超度亡魂。”
裴殊聞言手一抖,熱茶濺到手背上,他顧不上擦,急忙追問:“超度亡魂?度誰?陛下怎會突然想到此事?”
裴真默然片刻,對上父親驚疑的雙眼,沉緩道:“陛下對我說,九月十七的夜裡,他見到了段昀。”
“見微!”當時天鴻帝坐在禦座上,稚嫩的面孔充滿恐懼,“你不知段昀看著多可怕,渾身黑氣,眼珠是血紅色!”
裴真低眉斂目,安撫道:“陛下是真龍天子,妖魔鬼怪不敢冒犯,應當只是做夢。”
“小福子也說是夢,但,但是——”
天鴻帝跳下禦座,一把抓住裴真的袍袖:“見微,他進宮來請賜婚的聖旨,想和你弟弟裴玉成親。朕那時神思渾噩,也以為在做夢,便寫了手諭,給他和裴玉賜婚,許他兩個月的沐休。但是翌日朕在寢宮醒來,發現右手有墨跡!”
啪!
裴殊手中茶杯猝然墜地,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思來想去,不得安眠,認為段昀身死異鄉屍骨無存,定是怨氣太重,化作厲鬼回來找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