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順說完,又想起來宮人發現還是因為太子殿下當時正巧過來,說是要見皇上為帝陵的事求一求情,當時是半夜,皇上早就寢了,他自然不可能讓人去打擾,但是太子殿下當時神色慌亂,情緒異常激動,他擔心太子做出什麼不好的事,為了穩住太子,便遣了個小太監進去看看皇上是不是正睡著,說是去看一看,其實也就是應付一二,哪知正正好發現殿內已經燒作了一團。
他現在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好在當時遣了人進去,福順把這件事也原原本本的轉述了一遍,又怕皇上責怪太子,又補道:“太子殿下得知起火,是第一個沖進去的,只是一時不慎,被濃煙嗆到,跟著暈了過去。”
皇上眸子轉了兩下,原本已經放鬆下來的指節猛然繃緊,鷹隼似的眼睛看向福順,聲音緩慢的重複道:“太子?他來做什麼?”
福順只聽皇上的語氣就心道不好,他原本說來給皇上聽,是想給太子殿下在皇上心裡頭賺個好印象,不曾想皇上還是追究起太子殿下半夜跑出來的事,他戰戰兢兢道:“太子殿下說是想求您開恩。”
“開恩?”皇上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節,起身轉了兩圈,忍不住厲聲質問道:“朕讓他在佛堂好好反思,派人守著,他是怎麼出來的?!”
福順哪裡知道,便是知道也不能說,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皇上粗喘了兩口氣,大掌陡然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杯壺都顫了顫,呵道:“去,去把那天看守佛堂的人都給朕叫來!”
此時不過五更多,即便是夏日,外頭的天也未亮起來,整個避暑山莊都是靜悄悄的,前一日才出了事,連夜忙了整整一日,一直到了這會兒,繃緊的情緒才稍有些鬆懈。
然而,皇上寢殿內外的宮人確實如臨大敵一般,各個都拿出了十二分心,絲毫不敢懈怠,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皇上先是問了福順公公幾個問題,然後又把看守佛堂的侍衛叫了過去,最後又把太子殿下叫了進去。
一門之隔,殿內,陸冀修跪在地上,膝蓋壓著冰涼的地磚,明明是夏日,卻彷彿滲著刻骨的寒氣,“父皇,兒臣太害怕了,所以才想要見您。”
皇上已經收起了之前聽福順說起時的那股怒意,盡數收起,聲音微啞,帶著上位者的威壓,抬眼看去,不緊不慢沉聲問道:“所以你半夜來見朕?”
陸冀修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辯解道:“兒臣,兒臣白日裡不敢出來,趁著半夜侍衛鬆懈,才出來的,兒臣當時完全慌了神,這才半夜吵嚷著要見您。”
他根本不敢說實話,原先在他的計劃中,救下父皇的該是他,可現在卻變成了陸崧明,他好好的突然暈了過去,該死!
要是按照計劃行事,這個時候父皇絕不會追究他半夜從佛堂出來的事,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準備藉口,也沒想到自己會失手!他也沒想到父皇出了事第一時間不是安心養傷,而是把他叫過來訓斥,這跟他料想的完全不一樣!
陸冀修咬咬牙,向前膝行了幾步,臉上掛著悔恨的表情,哀求道:“父皇,兒臣真的只是一時被蒙了心,求父皇念在兒臣發現火情的份上,饒了兒臣這一回。”
“你的意思,若沒有你,朕如今性命堪憂?”皇上擱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緊,心下失望透頂,連帶著聲音都涼了幾分:“朕難道還要感謝你不成?”
陸冀修慌了,趕忙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他原本想著暗暗提一句,父皇說不定會念在他發現及時的份上,把這件事放過去,卻不曾想到父皇會更生氣。
皇上幾乎是怒不可遏額:“你不敢?!你有什麼不敢,朕看你大膽的很!你已經敢派人到朕的寢殿放火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陸冀修猛然抬頭,看向父皇,清晰的看到父皇眼中灼燒的怒火,心下一片荒涼,腦子控制不住的想,父皇是怎麼知道的。
他額角冷汗漣漣,慌亂之中本能去反駁:“兒臣沒有,兒臣是冤枉的!父皇,兒臣怎麼可能做的出這種事!”
皇上似不想多言,眼裡除了怒意,更多的是失望,沒有再看太子一眼,甩袖讓人把太子帶下去。
陸冀修在被拖走之前還在大聲高喊,自己是冤枉的,自己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父皇相信他一類的話。
皇上確實沒有證據證明殿內走火是人為的,更不用說證明是太子放的火了,然而他這次不知為何,直覺告訴他便是太子所為,他叫來人問話,本意是想打消自己這個荒謬的念頭,未曾想卻是一次次加深。
皇上神色頹然,坐在塌上,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猶如一頭垂暮的雄獅,再如何強悍,也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
尋常人家父子親情乃是再尋常不過之事,放在帝王家卻是難得,哪怕父子之間亦有防備,可即便天家無情,皇上對太子也是格外看重的,陸冀修是他的長子,是他唯一一個親自教導養在身邊的孩子,更不要說他的生母……
皇上垂首在塌上坐了許久,久到身上彷彿沾染了一層白霜,直到外面天色漸漸亮起,屋內搖曳的蠟燭似乎沒了作用,只偶爾發出一兩聲小小的爆破聲,皇上叫來福順,問道:“朕猜錯了嗎?”
本就在火場吸入了濃煙,加之這件事,聲音沙啞帶著疲累,濃重又低緩,福順趕緊倒了杯水遞過去,卻不敢回答皇上的問題,“奴才,奴才不知……”
不過福順回答什麼不重要,皇上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顧自道:“朕倒是希望自己猜錯了,朕也想信他,可……罷了,是朕沒教導的好,太過溺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