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而不安的情緒不斷放大,直到他被宋央徑直帶到了大殿,見到了被九劫天雷壓在地上的那個人。
縈繞在心中的種種揣測與不安如巨石重重砸下,震得他有些發懵。
九道金雷交織糾纏下的牢籠中,那人紅衣勁裝,冷白俊朗的臉龐上染著幾道血跡,眼睫微垂,似乎已被九劫天雷折碎脊骨,脆弱無害。
但他聽著腳步聲,突然掀起眼皮去看陸逸君,栗色的眼瞳浮著一絲笑,譏誚無情,像一小截微不足道的斷刃,卻鋒銳危險。
陸逸君一步一步走近那雙眼睛,與他,準確說來是與陸元澄,有七八分相似。
讓母親一直耿耿於懷的那個女人,原來真的曾在父親心裡存在過。
陸逸君微微仰頸,聽見自己呵笑了聲。
他一覺醒來竟然無端被磋磨了許多銳氣,從前需要藉助碧海清風扇的力量才能壓下的脾氣也發不出來了,沒由著一貫的性子一言不發就殺了這個人,而是看向殿中的各位長老。
“把他留到我面前做什麼,是我要自己動手嗎?”
陸逸君說話間,才注意到長老們的衣襟上都別著一朵半開的彼岸花,赤紅的顏色時刻提醒所有人,死去的人已經帶著過往一起死了,空談恨意毫無作用。
大長老說:“公子,此人名叫封逍,就是當年逃出斷崖殺了東州十二家的那個魔頭。他不僅沒死,還殺了塗璘,成了斷崖的領袖。那日您重傷昏迷後,滄州及清流城等地的真相,就是他抖出來的。”
“把他丟進熔淵,再替斷崖換一個領袖。”陸逸君不欲在一個魔頭的身上多浪費時間,解決千家百門對燁都的圍攻更為緊急,他登上主位,翻開幾案上堆疊的公文,“那些趁火打劫的各家勢力都是什麼情況?這些天發生的所有狀況,都告訴我。”
幾位長老卻互相對視了一下,欲言又止。
還是宋央直接開了口,回答的卻是上一件事:“封逍暫時不能死,他與你一樣,被測得是當世第一的修行天賦。”
若是從小有良師提攜點撥,沒有因為困在斷崖那種地方而被耽誤,現在定然也是逍遙境頂尖的修為。
陸逸君聽到一怔,扭頭狠狠地盯著封逍。
與自己相當的天賦,代表著他也是天下間難得一出的天才,將來最有望沖擊無上境的人之一。
燁都不能讓這樣的人去死。
“至於各地的戰事——”宋央尚未說完,一名傳訊侍衛匆匆進了大殿。
他看見了主位上的陸逸君,眼中淚光閃爍,屈膝一跪:“公子,急報!瑤臺境、雁回界聯合西洲七家來犯我長庚線邊境,說是當年燁都故意放出魔頭害了他們東洲十二家的故友,要為那些人報仇。”
陸逸君只覺得荒謬,還沒等他吩咐人手下去鎮壓,又有傳訊侍衛闖了進來。
“——急報,白衣門夜襲南月海,把海上三座秘境搶走了!”
“——急報,西境淩、蔚兩州遭幽夜城聯絡的人馬夜襲,淩州城主開門投降,幽夜率軍長驅直入,正直奔青陸而來。”
“——急報!不少散修聽聞領主昨日已入殮,全都往青陸來了,說要找公子為大陸討還公道。”
陸逸君氣得有些發抖,卻又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憤怒,還是感到悲哀。
平時裡從沒被他放在眼裡的這些小門小派,竟然成了附骨之蛆。
他一拍桌子,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站起身來:“他們都瘋了嗎?平日裡自詡名門正派,落井下石的時候和那些奸佞小人有什麼區別?還有幽夜和瑤臺那幾家,這些年若是沒有燁都的庇護,早就被林之凇踏平了,他們怎麼有臉做出忘恩負義之事!”
殿中死一般沉寂,風雨如晦。
被雷光灼燒的人笑著看向陸逸君憤怒的神色,一開口,便有暗紅的血水從唇角淌下來,沙啞的嗓音蓋過原本陰柔邪性的音色:“陸公子,我的好弟弟,還有一份急報或許你會感興趣的,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們,今日是最後的期限,你若不放了我,斷崖會在午時被藏在空中的上千道雷火咒徹底炸毀,所有的入魔者,一起去死。”
陸逸君忍無可忍,疾步走下臺階,沒等三長老反應過來,就順手拔出了他的配劍刺向封逍。
血霧飛散在二人之間,讓彼此的神色都變得猙獰。
陸逸君用惡心的目光盯著他:“入魔者與荒墟的關系你不清楚嗎?我到現在都沒想過要用荒墟與那些趁火打劫的狗東西談判,更沒打算拉著大陸同歸於盡,你竟敢拿這件事來威脅我?入魔者的生死,是你們自己說了算嗎?”
封逍伸手抓住劍柄,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流淌如注,他疑惑地歪了一下腦袋:“魔頭怎麼會考慮你在意的這些?”
幾位長老在旁勸說道:“公子,別中了封逍的詭計,此人一心求死,用意不明,殺不得,還是等商議完戰事之後再決定用什麼辦法永遠控制他。”
陸逸君疲憊地閉眼,往後退了幾步,聽著劍尖在地上拖行出的尖利摩擦聲,緩緩穩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