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修將他頭頂的巨石搬開,帶著朝陽向他伸出了手,將小小的他抱在懷裡。
這麼多年以來,他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學費書本費家教費,沒有一樣不是洛修給他的。
他忽然想起最開始的時候,他是很崇拜洛修的。
他冷靜、強大,擁有顛覆一個星球的力量。
他把洛修當成偶像,抬頭睜大眼睛看他時,滿心滿眼都是羨慕。
什麼時候變的呢……?
是他一次次渴望得到他的關注卻得不到回應,一次次付出的好意被忽視,被拒絕,被誤解。
他開始恨他。
他知道他恨的是什麼,比起懷疑洛修和父親的失蹤有關,他更恨的……
是他不夠在意自己。
可是他原本就沒有這些義務,他照顧他這麼多年,已是仁義盡至。
更何況他確實給洛修添了很多麻煩,營救、善後,無一不需要他費出心力、人力。
忽然一陣酸澀湧上鼻尖,檸黎爾連忙閉上眼睛將頭低下,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他將止不住顫抖的手藏到薄被下方,盡力維持著自己的聲音,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洛修,不管你和我父親有什麼過去,我已經成年了,我們的關系不應該再繼續下去,從今往後,我做的任何選擇都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洛修怒極反笑,他冷著聲咬牙道,“你是我養大的,現在和我說,你與我無關?”
說著一陣濃烈的玫瑰香撲面而來,那資訊素向來強勢又霸道,侵佔著檸黎爾身邊的每一處領地。
只是一向在他資訊素之下潰不成軍的檸黎爾這次卻緊緊抓著被子,分毫沒有退讓。
他知道離開洛修的他什麼都不算,但在這一刻,他還是決定結束這段荒唐的父子關系。
他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一方面他不想再受限,另一方面他也不願給洛修帶來麻煩。
他牽了牽嘴角,勉強一笑:“我在坐飛船前往蒂阿諾星時,飛船到站時的播報說‘請照顧好您身邊的旅客和小旅客’。
“他沒有說小朋友,沒有說兒童,他說的是,小旅客。”
檸黎爾抬起頭,強忍著渾身上下的痛苦看向洛修,目光肅靜而堅定。
洛修被檸黎爾的話語和神情觸動了一瞬,眼神微動,開始重新以另一種方式去看眼前這個人。
檸黎爾穿著一身寬大不合身的病號服整個人縮在被子裡,在他的資訊素下微微弓著身子顫抖著,從袖中探出的幾根手指緊緊攥著袖口。
他咬著下唇,脆弱而倔強地仰頭看著他,水色的眼眸澄澈而透亮,帶著獨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朝氣與倔強,直擊人心。
水汽在他眼底凝結成淚珠,將落未落。
倔強,不聽從,不服輸。因此他能夠心安理得地對“不聽話”的檸黎爾靠粗暴的武力了事。
他似乎習慣了與他這樣相處,就像他在軍營中管教下屬一樣,他下達命令,而他不可反抗。
他從不解釋。
因為他不需要解釋,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性。
可檸黎爾不是他的下屬,是他的兒子,哪怕只是個有名無分的養子。
前幾日他看到了那樣的檸黎爾,首先是不願意相信,而如今他卻重新正視起了這個少年。
原來他並非他印象中的那個乖巧懂事的小孩,而是一個有自己思想,有慾望,生動而倔強的人類。
洛修資訊素一撤,抬手將大衣撩開坐在他旁邊的床上,微微前傾與他平視,他眼瞳清透,眉眼深邃,帶著平靜與默許。
恍惚間有種空蕩的歌聲自遠方飄揚而來。
“知道了,小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