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伸出手掌,似要感受她的存在,掌心便有微風輕拂過。她手指蜷曲,那樣子似是握著她,輕移步子到了榻前,脫下對襟外衫露出裡面雪白的寢衣,擁衾躺下,那隻手擱在榻邊,依然保持五指蜷曲微微合攏的樣子,似乎蕭琰就坐在榻前,她這樣握著她的手,才安心闔眼。
蕭琰閉了閉眼,眼中衝上了溼意。
待聽得她呼吸悠長緩慢,已經入睡去,蕭琰披了一件外衫,著了木屐出屋,緩緩步下臺階,走向院中移栽的那棵福榕樹。
這是棵年輕的樹,細長的枝條上長葉如碧。她抬頭望著樹冠,想象沈清猗每日望著樹上等待合歡花開,卻是清風吹落碧葉幾片……一年一年,碧落知何許?何時合歡花才開放?何時心悅的人才可知我情?……
這種暗沉隱忍的愛比張揚熱烈的愛更讓蕭琰動容。
張揚熱烈的愛誰不向往呢?誰願意暗沉隱忍默默思戀呢?人人都想敞亮在陽光下,可不是每一份感情都有那樣的幸運可以說出口。
愛一個人不容易,暗戀一個人更不容易,暗戀一個不能去戀的人更更不容易,躑躅不能前,相思入骨卻難棄,輾轉反覆,多少籌謀,多少計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錯,一步也不敢錯……
這樣的情太沉重,因為她用盡了全部力氣,不僅僅是她的情,還有她的命,她的人生。
她是蕭氏的世子媳,將來是蕭氏的主母,她一生都可以安享尊榮富貴,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雖然和四哥沒有熱烈的愛情,卻能夫妻相敬相重,攜手相伴一生,親情雋永,還會有可愛的又出色的孩子,將來繼承蕭氏的一切……
可她的人生卻為了這份情而改變。
她離開蕭氏進入道門,苦心孤詣走上另一條漫長沒有盡頭卻也兇險可能夭折的道。
她知道,她的姊姊不慕富貴,不戀權勢,也不慕長生,對藥道雖有探索興趣卻不執著,若非為了情,她不會去走丹道——大道三千,沒有對道的熱忱,沒有對道的強烈求取心,哪一條道都不會成功。她因情,執道。
深愛一個人,可以為之付出全部的感情,但不一定為之改變人生。
李毓禎愛她,不會改變她自己的劍道。
蕭琰愛上誰,也不會因此改了自己的大道。
因為這是她們的信仰,她們的追求。
唯沈清猗,執著的是情。
她在合歡樹下慢慢走著,彷彿能看到沈清猗在黃昏圍著這樹慢走,一步一寸相思……昏鴉盡,思斷腸花,相思摧人老。
唯執於情的,絕烈。
她的情,就是她的命。
獨繭抽絲,縱相思不能得,絲盡方可休。
……春蠶到死絲方盡。
她的命,融在情中。
蕭琰慢慢又走上回廊,沿著長廊慢慢走著,想象沈清猗在這回廊上獨自徘徊,孤月伴影倚朱闌,縱有萬頃情意千斛相思,更與何人說?……可與何人說?……雁字來回,恨雲中錦書不能寄。
蕭琰慢慢走著,直到天邊一線魚肚白。
中庭的道侍已經起來練拳,內院的侍女們也開始起身。
蕭琰這才回屋,冥想一刻鐘後,換上短褐出屋練拳,一趟淬體拳打下來,她眸光沉靜,面容也平靜,識海平靜無波……只心不平靜。
她的心境,已亂。
琉璃淨蓮色黯,光影紊亂如她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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