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無量觀的位置很偏僻,位於西北城的普寧坊,坐落在丘坡上的樹林中,但普通人不會知道這裡面有個道觀,只會覺得走到了樹林的盡頭再轉出來。即使知道這裡就是無量觀的武者,也只能用內力叩擊敲陣樹,通報觀內,由道觀的人出來領路。只有達到宗師境界的武者,才能透過神識外放,看破林中陣法的迷障,找出進入道觀的通路。
蕭琰沒有直接入觀,而是先叩擊敲陣樹,傳音通報入內:【河西蕭十七請見至元道師。】然後才踏上清晰出現在神識中的林間小徑,往道觀行去。
無量觀很樸素,青色的牆,黑色的瓦。雖然眼目所見,觀內佔地很大,但殿閣都修建得樸素,沒有金漆彩繪,只給人一種蒼樸的感覺。待進得觀內,過了空闊的主殿,便又覺得是另一番景象了。
但見曲徑掩在林深中,通往不知盡頭處。偶爾傳入的鳥鳴和道磬聲,更襯托出了曲徑林深的清幽安靜。因為對無量觀的尊重,蕭琰沒有放出神識,僅以眼目所見而行。接她入觀的是一位青袍捲雲冠的道師,同樣是洞真境中期修為,容貌普通,氣質卻讓人覺得安寧,領著她沿著曲徑迤邐而行,過了一個分路口,那道人駐步道:“至元道師的居舍,就在此路盡頭處。”
蕭琰向他行了一禮,“多謝道師。”他沒有報道號,蕭琰便也沒問,想來這是無量觀的低調風格。
她抬步往林深處走去。
從正月初一起,沈清猗就心神不定。
拿著醫書,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試煉草藥,煉著煉著就出了差錯。
做試驗,步驟竟然亂了。
她知道,在見到蕭琰前,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便索性待在房裡不出了,以靜心研讀藥典為由。
她一遍一遍的想著,見蕭琰時,應該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髻;說話時,應該是什麼表情,什麼語氣,既要親切,與在國公府時一樣,也要剋制,不能讓她覺出異樣,而這種剋制,也不能讓她感覺到。
沈清猗覺得,這很難。
愛上她,卻要剋制對她的愛,真是糟心的事。
她在屋裡頻繁的換著衣服,看著鏡中的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冷靜,一副患得患失的神情,不由低嘆自嘲——女為己悅者容。
然而最終,她還是摒棄了箱籠中美麗的裙衫,儘管能襯得她容姿煥發,卻終究不適合當前。仍然是一領道袍,青玉綰髮。
蕭琰見她時,沈清猗正背對著她,看著樹林似在出神,整齊挽起的髮髻下,露出修長又消瘦的脖頸,身上罩著一件青緞面白狐毛的大氅,立在掉盡葉子還未長出新葉的合歡樹下,有種風骨清冽,卻弱不勝衣之感。
蕭琰眸光掠過合歡樹那瘦稜稜的枝丫,再看向沈清猗時,就覺得那風骨清冽中又有了峻峭。
她忽然有種酸澀。
那是一種憐惜、心疼的感情。
但是,她知道,沈清猗自有風骨,就像傲立雪中的寒梅,經霜尤清,經雪尤豔,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惜。
她不由踏前一步,叫了一聲:
“姊姊。”
沈清猗在聽見蕭琰的腳步聲時,攏在袖中的指尖就在微微顫抖。
她不敢轉身過去,就怕這一刻的感情流洩,讓蕭琰瞧出了端倪。
她眼睛狠狠閉了一下,吸入一口冷冽的風,遏制住心底湧動如潮的感情。
在蕭琰開口叫她的同時,她就轉身過去,動作略有些急,恰當的顯露出喜悅的心情。
“阿琰。”她彎唇笑道。
蕭琰見她容光清絕如故,清冽的眸中斂去了寒冽,漾著柔淺的笑意,不濃烈,卻能讓人暖到心裡,如同往昔一樣,時光飛逝和世事變遷,沒有改變沈清猗對她們的感情。
蕭琰心中漾起歡喜,臉上自然的綻開了笑容,燦亮了這片濃蔭的樹林。
沈清猗端詳著她的臉,沒有為她的面容改變感到驚詫,她此時深刻的體會到,什麼是“化成灰也認識你”——蕭琰就算化成了灰,她聞一聞,也能辨出她灰的味道。
那是獨屬於她的,光明、純淨的味道。
蕭琰走近前去,伸手捻了捻沈清猗道袍外的狐氅,有些責備的道:“你穿得太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