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明日就要啟程了,蕭琰心中很著急。
這幾天她勸說慕容絕都失敗了。她沒想過請兩位曾祖幫忙——有慕容絕同行,她更安全,還能逼得慕容家高手暗中相護,兩位曾祖怎會拒絕?瞧瞧他們對學長的態度就知道了。
蕭琰覺得還是要努力一下。
“學長,你真的不認真考慮一下?這樣會把慕容家也牽扯進來……”
蕭琰不厭其煩的重複利害關係。商七說,和尚唸經是最煩人的事,沒有之二,尤其重複念一篇經能讓意志最堅強的劍修都崩潰,比九梵真言還厲害。
蕭琰就每天重複這些話,希望慕容絕聽得心煩,冷著臉走人。
按說以慕容絕這種冷漠寡言的性子,必定是厭煩這種聒噪的,但出乎蕭琰意想,她竟然沒有不耐煩。不過蕭琰敢打賭,慕容絕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有經心。而且看她的目光……專心一意,就好像整個世界,她的眼中只有你一人。若非蕭琰見過李毓禎愛慕的眼神,便要懷疑慕容絕對她生情了。但是,她的眼神很清,很靜,很專注,好像是在洞察幽微之理,讓蕭琰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就是一部幽微玄奧的劍經,令慕容絕專心致志的研習。這種感覺讓她有點悚異,於是“唸經”就沒法堅持了。
蕭琰又一次在慕容絕的巋然不動和專心一意的目光中敗下來,不得不懊惱的承認,她的努力是沒用的。
慕容絕眼中有笑意,雖然很清、很淡,蕭琰卻體會到了,有種越發無言的感覺。
“每天重複這麼沒有意義的話,你耐心很好。”慕容絕很真誠的讚美她。
蕭琰心中無語,沉默了片刻,說道:“我還要向高僧學習。”
唸經功力不到家,沒有將你念得崩潰,是我的錯。
“哈哈哈!”聽壁角的蕭二先生笑不可抑。
“哈哈哈!”慕容絕也朗聲大笑起來。
蕭琰驚愕。
她從來沒見過慕容絕這樣放聲大笑。
她的笑聲其實很好聽,清朗,乾脆,像冰川一樣明淨。
她的笑容也很好看,就像雪原上的陽光,照在藍湛湛的天空上,乾淨得沒有一點雜質。
蕭琰忽然覺得,如果能讓慕容絕這麼笑,她這幾天“每天重複這麼沒有意義的話”就是有價值了。
於是她也很開心的笑起來。
一種很單純的快樂。
她的心情如雪原天光,明朗開闊,既然這是千山學長的選擇,她何必再多做勸說,朋友相交,貴在結心,情義記在心裡就好。
笑止,兩人復又探討起武道來。
靜室內低聲喁喁,大部分時間卻是兩人凝思的沉靜,這種沉靜,有種靜穆幽深的感覺。
忽然,兩人同時抬眼。下一霎,已經踩了木屐立在屋廊上。
院中剛剛躍牆進來一名青年,容貌普通,身材普通,戴著普通的軟翅黑幞頭,穿著普通的灰綢缺胯衫,普通的牛皮帶佩一把普通的橫刀,就像大唐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年輕男子。
當然,慕容絕知道這人絕不普通——能瞞過隱在竹林樹林中的武騎署登極境司衛的耳目,悄然潛進院內,明明人立在院裡卻沒有存在感,不僅輕功高明,而且還修習了相當高明的斂息功夫。但是,這人應該不是刺客,因為渾身內外沒有殺氣。慕容絕對此十分確定,她修習的是殺戮道,對殺意的感知很少有人能超過她。
而讓慕容絕沒有采取動作的原因是,蕭琰似乎認識他。
但慕容絕卻是猜錯了,蕭琰並不認識這個青年,只是有種直覺——
這是李毓禎的信使。
今天恰好是收到上封信的第十日。
之前在書院的時候,李毓禎給她的信都是由李英蓁送到學舍,每次都帶著揶揄的笑容調侃她幾句,或煞有介事的說大堂姊又換了一隻鷂子。
鷂子不是鳥,而是鳥人——不,是李毓禎自己隸屬的勢力,按職司不同以鳥命名,鷂組的鷂子就是司傳遞的,每隻鷂子都擅輕功、易容、遁術和隱匿,容貌普通、氣質毫無特色,扔進人群就找不到——蕭琰一見這人的氣息,前後聯絡,便約摸有猜度了。
而這位沒有存在感的普通青年從內襟裡取出一封火漆信函時,蕭琰基本確定了。
他向蕭琰行了一禮,聲音普通沒有特色,“主上說,九秋又三分之一不見,十分想念。”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日就是九秋再加三分之一。
這種話,除了李毓禎,還有誰說得出來?
蕭琰完全肯定,這是李毓禎的信使。
看見慕容絕的眼神瞥過來,帶著些許疑惑,蕭琰微微有種發窘的感覺。幾乎閃電般的一招手,信呼的飛過來,落到她指間。她神色淡定,若無其事的說道:“我知道了。”
而心中電光石火的一轉念,已經接著說道:“我有一物,回給你家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