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那一大族人,鬥起來又哪比朝堂簡單了?蕭家女人的彪悍,可不在皇族的公主縣主們之下,能將世子夫人做得有聲有色,說不會爭鬥?誰信。
沈清猗說:“不是不能,而是不喜。”
這話李毓禎只信五分。
李毓禎自己就是個喜歡爭鬥的,她樂於爭鬥,並享受鬥爭的勝利感和成長強大的樂趣,所以從小到大遭遇的刺殺,她是痛並痛快著,身上痛,而心裡痛快。她認為,天地就是鬥,沒有鬥,哪有優勝劣汰?沒有優勝劣汰,哪有萬物蓬勃?沒有鬥,一團祥和,這個世界早就死了。凡是有野心的,誰不是從爭鬥中一路披荊斬棘?不想鬥,那就去甘於平庸,平淡。
沈清猗是這樣的人嗎?……李毓禎挑起眉笑。
她有種感覺,沈清猗拒絕她招攬的原因,可能和她有關,這是她的直覺。
在潭林邊的那絲隱晦敵意,出自知安和那侍女的可能性極小,她也不認為自己的感知出錯,那麼最大的可能是……出自沈清猗。
沈清猗對她懷有敵意。
而原因她不清楚。
李毓禎這會細作思量,她與沈清猗過去並無交集,不可能結下仇怨;和她的親人?吳興沈氏不是齊王一派,他們沒有直接矛盾,也沒有直接衝突;沈清猗的外家?湖州皇甫家雖然名盛,卻是限於杏林,與她的地位相差太遠了,還沒資格接觸到她生出仇怨。
因了這麼隱隱的一根刺,李毓禎對沈清猗的拒絕也就不是那麼強求;至少,在弄清原因前,她不打算強求。
就聖人的佈局來講,沈清猗不入朝“在野”也無妨。
當然前提是:她不能是蕭氏的宗媳,更不能成為蕭氏的宗婦。
這個天下之局,沈清猗已經是棋子,道玄子選擇了她,而她以自己的天賦和能力展現出了能夠擔負起道玄子的選擇,便走向了棋局中預定的位置——儘管她還不清楚進入藥殿的真正意義,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皇室與蕭氏之間,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如果她選擇的是蕭氏,李毓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毀掉她!越是出色,越要毀掉。
——聖人不能允許這樣一位人物,聯結道門和蕭氏。蕭氏的勢力,就會直接威脅皇族的統治。
而沈清猗明確了立場,脫離蕭氏,也不會迴歸沈氏,李毓禎上山的最大目的就已經達到了,雖然不是預期的最好結果,卻是妥當的結果。
而她見過胡汝鄰之後,就立即頂風冒雨的上了白雲山……估計這個訊息很快會傳出去,應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
如此,她的第二個目的就達到了。
無論蕭氏,沈氏,還是齊王那邊……都應該知道了:她十分重視沈清猗。
這必然引起各方的反應,無論是引起蕭昡蕭琮對沈清猗的猜忌疑隙,還是拉攏沈氏,離間沈氏與蕭氏的姻親關係,或是加劇齊王那邊對沈清猗的猜疑,都達到了她表露出這種“重視”的目的。
李毓禎對此感到滿意,唇邊的那抹涼淡笑意也多了分溫度。
謀劃在按預想實施,沈清猗的立場也讓她愉快,畢竟這是個宰輔級的人才,不到萬不得已,她並不想毀去她。
能為她所用是最好,不多蒐羅些人才做牛做馬——哦不,為國分勞,秉政執事,難道要她以後耽於國政?
“耽於國政”這個詞恐怕只有李毓禎說得出來了。
她抬頭望著天空,薄冰質的眸子裡映出湛藍,高遠,廣袤。
……她的大道,只有一個。
山色空濛如薄霧。
沈清猗立在道舍窗前,透過推開的欞窗望著遠處青山,清冽的眸子彷彿也籠了薄霧,顯得朦朧,幽沉。
她回來後已經沐浴換了一身衣衫,鞋襪和道袍下襬被被雨露浸溼了,貼身穿著的絲羅內衫也沾染了微汗意,蓋因在亭子裡的那番問答太耗心神之故。
她必須時刻壓制自己隱在心底的暗潮,不能讓心緒波動,洩露出分毫;又必須迅速果斷對答,展現自己的才能,讓李毓禎“惜才”,這是相當耗心神的,尤其前者——雖然她在心中對這番問答已有預演,但真臨其境時,李毓禎的見事之明、洞事之利、詰難之犀利都超出了她的預想,這讓她心中一凜,不是生懼,而是發現了對手比她想象中更強……讓她心緒發生了一些波動,而這個波動,又是為蕭琰而起。另一個耗心思的,是拒絕李毓禎的入仕招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