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高澤郾是一條由南至北的堤壩,從楚州於臺縣——淮水入洪澤湖的口子修築,往北至淮陰縣,全長一百一十六里,宛若一條巨龍盤旋。往年每到夏季暴雨時節,淮水最容易在這裡氾濫成災,而且帶動洪澤湖,往東面潰洪,往往禍害十幾個縣。至章宗十七年修築了高澤郾,又在洪澤湖東南端開闢了入江的河道,引淮水經洪澤湖洩洪南下入大江,這才緩解了淮水兩岸每過幾年就要遭受一次的洪水天災,使淮水成為了灌溉沿岸州縣的良河。
然敬宗末年,淮南夏季暴雨,淮水再次氾濫,並沖垮高澤郾大壩,往東、往南潰出百里,淹沒田地村莊無數,十幾萬百姓流離失所。而修築時號稱“永固大堤”的高澤郾才挺立了二十年不到。聖人登基後,便是徹查修築高澤郾的工事,貪汙的、挪款的、偷工減料的,大大小小的官吏殺了、刑了四十多人。之後聖人重新任命淮水道楚州河道官員,又令戶部撥款,工部河渠署改造加固高澤郾,之後每年下撥維護高澤郾的銀錢都有二十萬貫。但長治二十四年,淮水又差點在這裡決口;去年夏汛,又有險情發生。雖然都沒有造成潰堤的水災,但年年有維護河堤的鉅款,緣何還有決口的危險發生?
李毓禎走完黃河,又南下到淮水,過了洪澤湖,南下就是大江——雖然還未視察長江水道,但從走過的黃河、淮水來看,防汛的前景不容樂觀。
天災無情,人禍更巨。
李毓禎心裡冷笑,突然止步。
此時一名河道官員正說到:“……這裡是石工頭。堤郾的‘石工頭’都是重點防洪段,在大壩最外面築石工防浪牆。殿下請看,這一段石工頭長三百二十七丈,高一丈二,均用條石疊砌十層,厚二層……”便見秦國公主人已不見了。
李毓禎已經站立在堤壩最外端的石工牆上,獵獵飛揚的紫袍倏然靜止,在風中紋絲不動,便有一種肅重的壓力,沉壓而至。她的靴尖輕踏石面,聲音在風中涼涼的,“疊砌十層,厚二層?”
晉王和臨川郡王不由放出神識,細一探查,臉色都冷了,看向兩名河道官員的目光也是冷冷的。但二王此時只是護衛,不做越俎代庖的事,只冷冷盯了一眼便作罷。
但那兩名河道官員的冷汗“唰”一下冒出來,瞬間後背內衫溼透。
“不要試圖欺騙宗師,你們欺不過。”
李毓禎冷淡的目光涼涼掃過,卻如一道寒厲的劍光,又仿如一道電光劈下來,兩人禁不住一個哆嗦,竟自腿一軟,跪在了堤壩上。
“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自糾自察,寫《河道失職書》,上賬目,稟呈政事堂。朝廷據情狀,酌情量刑。爾等若心存僥倖,必加倍刑罰。有那膽子觸刑刀的,也不慮兒孫的前程?言盡於此,滾罷。”
“是,是。”兩人竟生不出辯解的膽子,叩了個頭,強撐著起身,帶著隨從狼狽去了。
晉王看著那些人的背影“呸”一聲,“天殺的蛀蟲!”
臨川郡王這一路已經看得多了,早年他也遍走州縣遊歷,對世間情弊不乏瞭解,搖搖頭感嘆道:“承平日久,人心懈怠,官員的心不在官差上,都撲在了銀錢上,沒錢的窮盡法子撈錢,有了錢的還要刮,刮百姓刮朝廷,心都被錢蝕透了,哪還有國家百姓?一旦沾上了個貪,寒門出來的俊才,最終也變成了庸才,與世家官員沆瀣一氣,變成蛀蟲,豬狗。”
可天下的豬狗能殺得盡麼?
不過是殺一批,震懾一批。過個幾年,又會冒出一批。
晉王捻著鬚子,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涉及到政事,實在不是他的興趣,也絕非他的擅長。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聖人還在哩,阿禎你也別太憂心。”晉王早就習慣了“麻煩事都丟給皇兄考慮”,便也這麼勸解侄女。
臨川郡王很無語的看他一眼。
聖人還能在位多久?
晉王這腦子,真是讓人糟心啊。
李毓禎一笑,道:“吏治,是篇大文章,我不著急。這些賬,一點一點的清。我時間長,耐得起。”
臨川郡王捋須笑起來:是啊,年輕,精力充沛,又有超過常人三倍的壽命,誰能耐得過你呢?
“生命真好。”他感嘆一句。
“是充沛的生命真好。”晉王糾正道。
臨川郡王大笑起來,是啊,活力充沛的生命,這不正是他們追索武道的原因之一麼?
三人繼續往前,河風吹得衣袂獵獵,彷彿眾人蓬勃的意志。
忽地,一聲哨音傳來。
李毓禎“咦”一聲,停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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