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佛門已佔據藍毗尼的“聖地”,正圖謀進入天竺和婆羅門教爭信徒,在面臨瘟疫威脅性命的恐懼下,以佈施解疫藥的“普度眾生”形象出現,那些平民和奴隸能不感恩戴德?大唐的君臣可不信,鼻孔仰到天上去的婆羅門和剎帝利會捨得將高價買來的治疫藥用到地位卑賤的吠舍和首陀羅身上。
聖人也嘿嘿笑起來,指著裴昶道:“你這個老陰奸。”一拍大腿,“就這麼辦。”
魏重潤又緩悠悠的補充一句:“要定下一個行價才好,省得有奸商以低於殿上議價外銷天竺、大食謀利,擾亂了國策的施行。”
太子微微笑了笑,知道尚書令這話是針對殿上的幾位世家宰執而言。
藥行利潤甚高,南北聞名的幾大藥堂都是大世家開的。大唐已經不是東晉、南北朝時代,世家恥於言利,如今為了高利行當,世家能打得頭破血流,暗刀子爭著上。貶賣治疫藥這麼個穩賺不賠的高利買賣,世家焉有不做的?
但殿堂的策略卻不能讓牟利之徒壞了。
太子一向溫和的目光銳利起來,掃過眾臣道:“尚書令所言極是。”他目光轉向丹墀,向聖人奏議道,“臣以為,可由惠愛藥局定出官價,諸藥鋪均按此價收出海關稅。”
惠愛醫局是官方醫局,由太醫署主管,負責炮製藥材藥丸供應太醫及官售,在每個州都至少開設有一家醫堂,以平價向平民治病、售藥,並負有監督民間藥鋪定價,平準藥價的職能,以及在海外開設大唐官方醫局,行醫售藥——在這些醫局中隱有靖安司的人員,就是秘而不宣的事了。
太子這一建議,便是讓民間藥鋪不敢低於惠愛醫局的定價向大食、天竺外銷治疫藥,否則市舶司按高價收稅,藥鋪以低價外售,即使不虧,賺取的利潤也少了。
但民間藥鋪還是有空子可鑽,只要比官價低出幾文錢,損失的利潤也不會很大。
於是太子又補充,“若有低於行價販賣者,一經靖安司發現,立即吊銷販賣外銷藥的憑歷。”
太子的聲音溫潤如玉,卻是擺出了靖安司這個大利器,幾位世家宰執眉角都抽了一下。
魏重潤和邵崇廉對了個眼神,心中都暗笑,便覺得文憎武嫌的靖安司有時也是可愛的。
兩人正想附議,卻又被張夷直搶了先,高聲讚道:“太子殿下英明,臣附議。”
魏邵二人都暗嗤聲“馬屁精”,雖然這位尚書左僕射歷來是太子的擁護者,但表現得這麼殷勤,難免讓人覺得牙酸。兩人心中不恥,神色卻不露分毫,均道:“臣附議。”
裴昶皮笑肉不笑的乜了張夷直一眼,心裡哼一聲,與崔希真、中書左卿杜策一起拱手道:“臣附議。”這三位世家宰執心裡都陰森森的想著,幾大世家碰頭協商分這塊餅時,一定要踩吳郡張氏一腳——做出個“一心擁戴太子殿下”的樣子,忒讓人堵心了,就他是忠臣,嗤!
殿議出來後,中書令和侍中走在一塊兒,慢悠悠往政事堂行去,漸漸落在最後面,與其他人拉開了距離。裴昶雙手背在後面,望著前面幾人的背影,說道:“這次,還是和庭州一樣?”
他說的是蘭陵蕭氏。
按大唐的規矩,凡是掌兵權的武將——從三品以上,其五服以內的同族,若是世家出身,則還包括世家直系三代在內,都不得授任宰執和臺諫官,以及武英閣、兵部、軍器監官員,而蕭氏世襲河西大都督,除此之外,還不得授任部寺監的長貳官,很多殿議的秘事自然就落後居於朝廷中樞的其他世家。眾世家忌憚蕭氏第一世家的實力,絕不想任其擴張,暗地裡便時常聯手打壓,像這種“協議劃餅分利益”的事,能撇開蕭氏就儘量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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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急於在江南找盟友,就是因為有宰執的世家時常撇開他不一起玩兒。
然而上回向歐羅頓出售治療鼠疫的藥材和藥丸就沒法撇開蕭氏,因為歐羅頓就與河西相鄰,以前向歐羅頓“走私”藥丸,蕭氏就是因地利之便佔了大頭,加上沈清猗就在醫治鼠疫的道門藥師中間,能撇得開蕭氏?——向歐羅頓出售治疫藥就是蕭昡最先上的奏本,待太醫署將藥方傳回長安時,蕭氏已經將藥丸製出來了。有沈清猗這個鼠疫第一線的行家在,沒準炮製出的藥丸效果還勝出惠愛醫局的製藥。
這回揚州的霍亂就更不必講,這會說不準蕭氏已經在按方製藥了。
裴昶就是這麼一問,實際意思崔希真當然清楚,捋著一尺的長鬚道:“不只蕭家,沈家這回也得分餅,佔的分子還不能小了。”
上回歐羅頓遠在北方,沒有沈家的份說得過去,這回可不同了。他們這些北方世家,論南洋商貿,比起這些佔地利又早一步涉足海貿的江南世家,至今還是遜了一籌,沈氏的仁和商號在南洋就是有名得緊。
何況,聖人分明是要重用沈綸了。
東南防疫治疫制置使雖然是韓王,但明眼人都知道,韓王是建康令,沒有聖旨不能擅離建康府,聖人的旨意也是讓沈綸這個制置副使負責具體事宜,韓王就是掛個名頭,提高“防疫治疫使”的地位,方便沈綸排程東南諸道,同時給韓王分點功勞,算是聖人對這位胞弟的看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