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和松音同時向他行了一禮,口稱:“道君。”眼角也在抽筋。
沈清猗神色淡定如常,這位洞真境師叔的金槍不破臉皮功已經練到先天境界了。
道瀟子飄飄灑灑的走到海梭船的甲板上,俯視船艏柱劈開的浪花,又抬頭望向夜色濛濛的前方,仰首喝了口酒道:“按行程,明日午後就可到揚州。師侄看過疫案,可有數了?”
疫案是藥殿頭批藥師赴揚州後,與揚州醫官局及本地醫家會診後得出的結論,送到揚州城外的松古道院,再由快梭船沿江送上來,今日晚食前將將送達,讓船上三位殿級藥師心裡有數。
晚食後,道瀟子召集沈清猗及另外一位殿師傳閱了疫案,吩咐回艙先考慮,明日朝食後再一起討論。
道瀟子這會問她,顯然是認為她心裡已經有想法了。
沈清猗也沒有隱晦她的想法,直接道:“結論不統一,藥師中間也有分歧,可見症狀複雜。未見患者,不好作定論。不過,當非尋常的吐瀉霍亂。緊要的,是要找到致病之源;其次,確定染病途徑。控制好這兩兩點,疫症便不致擴散,危及整個揚州。”
道瀟子轉頭看她,目光隱有深意,“至元師侄心懷慈悲,甚好。”
沈清猗月下透寒的眼眸深黑,犀利,卻又帶著坦然,淡淡道:“利昏昏而智亂,智亂而心昧,師侄雖未深研道經,卻也知曉上天之德。”
上天之德,好生。
她揚州之行固然帶著功利目的,但也不會因個人的私慾,就期望疫病大蔓延,以此獲得濟世活人之功。
道瀟子哈哈一笑,又是一口酒,對月唱起道歌來。
“……聖人道,天下式。唯不爭,莫能爭。風雨者,不可長。天地者,久可乎。以此理,於人乎。於道者,同於道。……大患者,吾有身。及無身,何患有?身天下,寄天下。愛天下,託天下。……”
歌聲清越,直上玉鉤。
沈清猗憑欄望著夜景,又似乎聽著道歌,江面月光隨著水波盪漾,那雙清幽的眼眸似乎也映入了江水的銀輝,泛泛淺淺的漣漪。
次日未時,道門的江船到了揚州。
一行人下船後,各乘車馬,先是在揚州東城外的松古道院停了停,沈清猗吩咐身邊負責護衛的道侍松節留在道院,一是將她的信送到蕭氏四海遞揚州分鋪的城外航遞船上,二是留守道院,聽候吩咐。
揚州因為疫症已經封城,只許進不許出,入了城就很難出來了。而城門都是緊閉不開,內外通訊是透過城頭的吊籃進行,必須持有淮南東道觀察使和揚州刺史共同簽署的手令才能遞送——城內道門藥師顯然有這個手令,才能與松古道院通訊。
道瀟子一行在道院休整了兩刻鐘,道院負責往城內通訊的道士已經策馬往城下,通知城內,道門藥殿宗師已經到了。
一行人從揚州的東門入。
城門洞內,兩列兵甲鮮明,一群紫服緋袍的官員迎候在寬深的門洞口。
沈清猗下了馬車,一眼就看見當頭的那位紫袍官員,戴著黑色官幞頭,身穿紫綾大窠鸞銜長綬紋圓領寬袍,腰束金玉帶頭十三銙,官袍下露出的皂面靴尖恰恰踏在門洞線內,沒有出城門。門洞口衣帶當風,更顯得人丰神飄灑,袖擺又比別的官員寬大幾分,廣袖垂身,襯得銙帶束著的腰身更顯清瘦,身材也是清瘦頎長,透出一種骨秀神清的瀟灑,面龐白皙,修眉俊目,三綹清髯,一眼見著,就讓人感覺到疏朗雅緻的林下風姿。
沈清猗眼眸一凝。
那就是她的父親!
——吳興沈氏的家主,萊國公沈綸。
也是現任淮南東道觀察使,淮南東道的最高官員。
六年不見,她的父親依然是這般丰神俊逸,氣度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