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在長悅別莊住了一晚。
次日,蕭琰與母親收拾行裝,和聖人同行回了長安城,因為過兩日她就要入天策書院了。
她回了永興坊蕭府一趟,和伯父蕭頌說了遇刺的事,與慕容絕在懸崖上的一戰,以及李毓禎對幕後主使者的判斷,當然有關《帝則》的對話沒說——李毓禎信任她,她必得回報起這份信任。
蕭頌常年呵呵笑著的圓臉漸漸嚴肅冷峻起來,聽完燕周人一箭三雕的策劃時,眼中迸射寒意,心中冷哼不止:河西和宇文鮮卑的賬有得算了。
蕭琰又與伯父說了後日入天策書院,已確定講武夫子是申王,她與慕容絕一戰後已進階登極境巔峰,預計今年內,將在天策書院衝擊洞真境。
蕭頌聽得越來越高興,哈哈笑起來,從書案後興奮起身,轉著步子,道:“咱們蕭氏也要出一位不滿二十的宗師了!”
蕭琰如果在十九歲前晉階洞真境,那就絕對超過李毓禎,成為武道天賦第一的人物!
對於世家子弟來說,他們缺的不是資源,而是天賦,心性,努力,和機緣,而這其中,又以天賦最難得,因為這是先天註定的。當然天賦最好的不一定走得最遠,因為還要取決於後天的心性、努力、機緣等。所以心性不好的子弟,即使天賦上佳,世家也寧願培養天賦只是中上,心性卻是絕佳,又肯努力的子弟。而蕭琰的心性、努力和機緣也都為上上之選,這樣的子弟出現一個,任何世家都是要歡喜不勝的。
蕭頌在房內興奮的轉了兩圈。他當然知道申王在天策書院的身份,心裡對這般安排感到高興,但轉念想到聖人和天策書院對蕭琰如此重視,心中又生惕然。
他按下心中警惕不言,只細細交待天策書院的一些事,哪些夫子和學生需要注意,哪些人可能會對蕭氏、對她有敵意,等等。
蕭琰認真聽了,一一記下。
起身辭別伯父時,她將寫好的家信交給伯父,由鋪遞寄回賀州。蕭氏經營的行當很多,其中就有寄遞務,商號名“四海遞”,開闢了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的水陸遞運線,但緊要私密的信件和貨物都是由蕭氏的親信侍衛遞送,同樣使用“四海遞”的車馬船寄遞線,而在長安與賀州之間更是每日來回——蕭琰每旬都會給祖母、父親、安平母親和四哥蕭琮寫信,由侍衛鋪遞回去。
她回到金粟院又交待了青葙和蕭季思一些事情,聽蕭季思彙報了這段時間的長安見聞,蕭琰翻了他寫的一疊手稿,文筆竟是不錯,心裡高興,大大表揚一番,鼓勵他再接再厲,才又帶著安葉禧回了長樂坊。
次日是正月二十九,再過一日就是正月最後一天。這日午後申初時刻,蕭琰正與母親學習篆刻,侍女進來稟報說慕容家二娘子、九娘子、十娘子過來了。
蕭琰“咦”一聲,來的正是慕容絕、慕容湄、慕容優三姊妹。
自元宵踏歌之後,她就沒見過慕容湄和慕容優姊妹,去長悅別莊時曾想邀請她們同去玩耍,因母親說她們初次來長安,也有很多應酬要走,這才作罷了。聽說慕容姊妹來了,她就立即放了刻刀,一邊摘圍裙一邊笑道:“阿孃,我們趕緊換衣裳。”
李翊浵摘了圍裙,笑道:“應該是千山來感謝你了。”
“千山”是慕容絕的字。
蕭琰當時脫口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李翊浵笑倒,說了慕容絕這名和字的來源。慕容絕的原名是叫慕容沅,這是按“水”字輩而取,右半邊字形又是取“元,長女”之意;但她嫌“沅”字太軟,十五束髮之年時,向父親說改名“慕容絕”,她的劍是絕殺之劍。冀國公不怒反喜,豪聲大笑,當即提毫落筆,給她取字千山,意思:“千山路遠,志氣不絕”。蕭琰聽到這“噗”一笑,衷心覺得,還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更適合慕容絕。
當她和母親換了衣裳,在待客的西花廳見到慕容絕時,這個印象便更深刻。
慕容絕今日穿了一身白。
雪白的衣衫,細細的劍。
依然是薄薄的綢衫,修身剪裁,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線,但蕭琰第一眼注意的,仍然不是她成熟美妙的身材,而是劍意。
她的人,就如一柄無鞘的寒冰細劍,銳氣凌厲,寒森刻骨,讓人望一眼,就覺有股冰寒的殺氣從背脊樑竄上去。
她的雙眼已經不是入魔時的血色,回覆了本來的瞳色,那雙黑色的眸卻讓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冷而酷,眼中沒有了暴虐,嗜血,清明如冰雪中的琉璃,卻只有冰冷,無盡的冰冷。
那是讓人生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冰冷。
蕭琰覺得,同樣是穿白衣,姊姊沈清猗卻如紅梅枝頭,經霜更豔,經雪更清;而慕容優如高山雪蓮,空靈絕塵,能將白衣穿出世上最純潔的顏色;阿孃卻是將白衣穿出了人間四時花開的絢麗,數不盡的風情,道不盡的妖嬈,令人心蕩神馳。
只有慕容絕,穿出了這種寒冰絕絕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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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琰覺得,她不用殺人,只用一個眼神,就能將人凍死。
但這種極致的冷,襯著冰玉般的容貌,美妙有致的身材,卻更加讓人心悸而動。若是男人,多半要生出強烈的征服欲.望。
但蕭琰不是男人,她注意到的也不是慕容絕的魅力,而是一個強者——這是一個道心堅毅,和她一樣堅韌鋒銳,並且真正從生死中殺戮出來的強者。
秋水刀在鞘內無聲而鳴。
這是應和她心中的鳴蕩。
慕容絕更強了,比懸崖上時強大了很多,給她的危險感更強烈。
她感覺到,如果和現在的慕容絕動手,她可能撐不過十招。
蕭琰心中沒有惕然而懼,純黑的眸子,反而光彩迸射,明亮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