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善安置。”蕭昡重重說了一句,將令函放在公案上,看向長史顧邃,話裡帶著兩分哂意,“這個‘妥善’可是大有文章呀。”
不僅要實實在在的安排清川郡主的踐習,還得保證她在河西道的安全,這就是妥善。
不妥善的後果,呵呵。
顧邃一向是不笑的,此刻的表情顯得更加峻刻,“威州橫山哨距離郡主遇襲的地點的確較忠銳軍更近,但郡主向橫山哨求援,恐怕是有謀算的。或者說,是順勢而為。若往更糟糕處預想,那就連遇襲的地點也是在郡主預算之中。”
顧邃在河西軍中被稱為智比司馬懿,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思慮周密謹慎,每每預想出最壞的情況,並且根據最壞的情況做應對後手,但是對手往往沒有他預想的最壞情況的布謀手段,於是布謀高下自然可分,蕭昡常稱他是“百密無疏”。現在顧邃也是不憚於用最壞的情況推想清川郡主的智謀,寧可將對手拔高而使己方萬無一失。
蕭昡卻覺得這個最糟糕的推想或許就是真實情況。清川郡主走到哪裡,就會掀起風浪,其中肯定有齊王暗中的攪動,或許還有聖人的手段,但是,這位郡主每次遇襲的地點,讓人感覺“太巧了”。
單看她遇襲的地點,都是在齊王派系或是親近齊王派系的軍將統轄地點內,即使明面上看不出派系,但肯定不是太子派系的,要麼就是貪汙軍餉或是依靠門蔭上位能力不足的軍將,這些人的落職既是打擊了齊王一派,也是對軍中貪蠹無能之輩的一個清洗。
以天策書院對清川郡主的看重,郡主出行的防衛必然是嚴密的,即使身處軍中訊息無法完全封鎖,但在軍營裡是不會遭到刺殺的,只能是出營的時候動手,但清川郡主選擇何時出營或巡視何地,那是她的決定,即使暗中設局者可以利用某些力量推動或促使她做出決定,但這個“促使”最終可能是落入了清川郡主的彀中,襲殺者認為合適的襲殺地點正是這位郡主選中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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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如他們推想的,那清川郡主的佈局謀略就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她不僅是設局子,更以自己為衝鋒棋子,以戰養劍,在生死關頭求突破,這種強大的意志比起單單擁有謀劃設局的能力更讓人可怕。這意味著做她的敵人面對的不僅是一個智士,還是一個銳士,智者謀局,決勝於千里之外,銳者破局,一力降十會,這種智銳雙全的人物,往往是謀士最頭疼的。
顧邃現在就很頭疼。
如果這個智銳之士還擁有著可以影響人的地位和氣度,那就更令人頭疼了。
蕭昡贊同他往最壞處推測,將對手想得更高明些,己方才能思考得更周全。
清川郡主若想在河西軍中查出什麼,他們是不擔心的,因為河西軍本就沒有什麼好查的,蕭氏的私兵不會養在軍中,但是他們擔心清川郡主對軍將的影響,尤其對中下層軍官和低層士兵的影響。
作為太子嫡長女,她擁有未來的皇位繼承資格的,尤其是她有這個能力,比起年僅十歲的太子嫡子出色得多,如果太子登基為帝,下任儲君不出意外定是清川郡主。這樣一位郡主去到軍中的影響絕對比任何一個親王的影響都大。
軍隊是最崇尚武力的地方,中下級軍官和士兵們離皇帝太遠,皇權雖然威嚴,但可能及不上統領這支軍隊的將軍的威嚴,甚至將軍的命令比皇帝的聖旨還有效。尤其蕭氏在河西經營一百七十多年,又是世襲的統軍大都督,在軍中的威嚴早已超過了皇權。但是,像清川郡主這樣直接代表皇權的人物降臨軍中,那就是給將士直接面臨皇權的機會,如果這一位還擁有折服人的氣度,將會加深中下層軍士對皇權的印象,讓他們感覺皇權很近。這當然是蕭氏不樂意見到的。
當然,清川郡主到河西軍踐習是遲早的事,他們也早有準備,只是沒想到是在這樣一個被襲殺的突發境況下到了河西軍,而這就更突出了兵部令裡“妥善”二字出現的合理和重要。
顧邃建議道:“郡主既然在威勝軍養傷,那就先從威勝軍踐習開始?具體任職,可由韋懷睿安排。”
蕭昡眼色深了深,這是要試探韋蘊的態度。
威勝軍是河西五軍之一,但現任軍主韋蘊並不是蕭氏的人。
韋蘊是京兆韋氏的嫡支,他的父親、韋氏家主還健在,作為嫡三子又是一軍之主在韋氏中的地位當然很重要,但還沒重要到能代表京兆韋氏,蕭昡重視的也不是京兆韋氏,而是韋蘊這個人。雖然世家子弟總要跟家族的立場一致,尤其其嫡支子弟,但也有例外,比如,給家族多一條路。
都督府的軍令當天下午就給了威州。
就在當天晚上,蕭承信跑死幾匹馬從威州一路急馳回了賀州,將蕭琮的密語信遞交給蕭昡。
蕭昡看後臉色就變了,帶了兩名隱衛出府去了蘭陵的宗祠。
宗祠建在丘坡上,北面有一大片密林,林內建有幾座竹樓,有的形貌古樸,有的精巧雅緻,但在夜色下都是一棟安靜的黑影。
蕭昡進了最東的一座竹樓,上樓後在門前恭敬的叫了一聲:“四叔父。”
門開啟,透出清淡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