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十年,武當山小蓮峰上。
一個邋遢老道席地而坐,左手酒葫蘆,右手半條狗腿啃得起勁。
他一邊飲酒,一邊仰首觀天,見天朗氣清,群星周列,不由笑道:“列宿有序,天下太平,戰『亂』彌消,百姓終於不用吃苦了。”
忽然紫薇垣中,一顆新星亮起,和北極星光彩相連。老道連稱:“好呀!好呀!儲君誕生,氣運延綿,盛世有望。”
轉眼間,那新星光芒閃動,如燈火風前,搖搖欲墜。
老道心裡一驚,站起身來,細查周天。只見天象突變,熒『惑』星驟亮如鬥,然後光芒散化為昭旦、蚩尤之旗、昭明、司危、天欃、赤彗諸像,分別向鬥、尾、箕、輿鬼分野劃去。
紫薇垣中,左輔右弼皆黯淡無光。又有流星如雨,散落天下。
老道長嘆一聲:“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天下又要多事了!萬幸此劫不為久禍,倒要方便了紅塵紫陌中的幾個有緣人。”
此時,千里之外的燕山大寧衛,天空中飄著雪花。
軍營外的一所民宅中,燈火通明,屋子裡的人忙『亂』不已。
大寧都指揮使司掌書記胡棲桐站在院中,正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孩子降生。這胡棲桐早年中過舉人,在鄉里廣有才名,後來進京會試多年不得意。他憤而投筆從戎,到這邊上的大寧都指揮使司謀了個書記的差事,希望有機會立下軍功,光宗耀祖。
這時忽然一陣嬰兒高亢的哭聲傳出,僕『婦』們歡笑:“生了,生了!是個男孩。”
胡棲桐聽到兒子生下來了,不由大喜,就要進屋子去看孩子。
此時院外傳來了敲門聲,胡棲桐一皺眉:“誰在這個節骨眼上門?”他怕是軍中有事,還是趕忙先去開啟院門。
不成想門外站著一個黑衣和尚,面目消瘦清癯,一雙眼睛神光凜凜盯著開門的胡棲桐。
胡棲桐心下訝異,問道:“大師有何事?可是要借宿?請進請進。”
黑衣和尚雙手合十,向棲桐見禮,說道:“我算得貴公子與我門中有緣,特來向施主討了隨我去修行。”
胡棲桐失笑道:“你這和尚說的什麼瘋話,我兒子此刻剛剛降生,哪裡捨得送去做和尚?”
和尚也不爭辯,說:“也罷,有緣便是有劫,須逃不過。我送給貴公子一個名字,叫做三保,希望他能得佛僧法佑護,安然渡難。”
胡棲桐忙著進去看兒子,不想和他多說,隨口稱:“好,好,就叫胡三保。”
黑衣僧人看胡棲桐有些不以為然,接著說:“施主莫要心焦,想你如今明裡暗裡兩重身份,正好似夜半臨淵,薄冰渡河,恐怕大事臨頭時,大禍亦不遠。”
胡棲桐被他說中心思,不由大驚。當初在京師時,胡棲桐困在科場,不得出頭,被錦衣衛的人尋上門來,問他可願暗地裡為錦衣衛效力。他正苦悶,立刻答應下來。錦衣衛給了他個千戶的暗銜,想辦法送他到了這大寧衛,明面上做指揮使司的書記,暗裡監視邊軍的動靜。
胡棲桐過密探的生涯,心裡常有隱憂,一旦被猖狂跋扈的邊軍發現自己的身份,怕是要家破人亡,死無全屍。
他這時被和尚的言語震住,下意思地脫口問道:“大師可有良謀救我?”
黑衣僧人長笑一聲,沒有回答胡棲桐的話,只說:“十六年後,我再尋到孩子看一眼吧。那時方是風雲際會,海內劫生之時。”
說罷,一陣雪花裹捲來,黑衣僧人已經不見了蹤跡,留下胡棲桐在門口目瞪口呆。
十六年後,西陲小鎮,風雪正緊。
時近黃昏,鎮邊酒店裡坐得半滿,有兩起客人估『摸』著是耽擱在路上的行商,其它酒客多是鎮上的閒漢。
忽然門口的棉簾一掀,一條大漢裹著冷氣進來,他身高八尺有餘,身穿黑皮袍,頭戴狗皮帽,腰纏包裹,背一把油布包著的鬼頭大刀。
此人進屋來摘下帽子,『露』出剛刮過發青的光頭,好似和尚但沒有戒疤。
他徑直尋張空桌坐了,解下大刀連包裹壓在桌上,左右睥睨,旁人紛紛垂目。鎮上的人心道此人恐是從五里外的金剛禪院下來,須招惹不得。
那金剛禪院名為禪院,裡面的數十條精壯漢子也多是光頭,卻不見他們出來唸經做法事,反倒時常來鎮子裡採購牛羊葷腥。
百姓暗傳那是夥兒嘯聚的歹人,奈何不見他們『騷』擾鄰居,不得實據,所以彼此相安無事。
漢子叫了兩角酒,胡『亂』添些小菜,慢慢飲著,似要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