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無歡挪到楮君消散靈力的地方，探手隔空撈了撈，略顯疲憊的神情驟然松釋不少，她忍不住嗟嘆一聲：“越是有情的生靈，越是到最後關頭才袒露心跡。”
“太遲了。”天女無歡身軀一震，側身轉向墨客，同她方才聽到的那一句心聲一樣，墨客竟然真的滿臉掛著悲傷，他隔空抓了一記，雙手頹然垂於身側，墨客不喜留劉海，因此他眼瞳中的痛，可以說是毫無掩飾的宣洩出來。
天女無歡話鋒一轉：“楮君沒殞，她僅是替我們先行探路去了。”
眼下不是哀慟的時候，墨客身為曾受天帝看重的人，沒道理會為情所困……可話說回來，誰又能真正闖過情關，而毫髮無損，內心毫無波瀾呢？
楮君的暫離想來也給墨客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墨族族人善揮墨譜寫繪卷，以此法來逆轉他人命運同時也可突破敵方定力，因為出墨無悔，是以墨族人的每一筆都是相對灑脫的，他們的墨痕或剛勁有力或娟秀規整，墨族也曾因此特性，被眾生戲稱為最“齊整”的族群。
然眾人也都知道，墨族中人筆墨的堅毅與否，取決於潑墨者的內心，若其內心脆弱，則墨痕也會分散，甚至收尾處都會變作一盤散沙，無力亦無形。
墨客的筆鋒散了，他的魂也自會消散，化作塵埃或煙沙，自此僅能在暗處候著他的愛人了，若等不到，他就會混入塵土散入風中，隨著一世的塵埃飄散向無名遠方。
“嗯。”墨客輕輕應了一聲，天女無歡也不知他是出個聲以證自己還活著呢，還是他們的內心也還有那麼一絲絲心氣支撐著他，迫使他盡力去相信天女無歡說的就是事實。
接下來一路墨客都跟在天女無歡身後側不遠不近的位置，他就這麼一路拖著步子走，直到他們到了目的地，墨客被眼前景象怔愣。
不僅是墨客，就連天女無歡都無法冷靜，在他們極度驚恐的目光下，阿初正從百十號生靈的圍剿中殺出來，他手心手背甚至是整條手臂上全是鮮血，心口還破了一個小口子，血流如注，分成幾股細流，染紅了他素色的袍子。
“阿初，莫造殺業。”天女無歡自己也清楚這很可能是一句廢話，因為她已經從周遭飛散出的靈氣裡，大致探知到了阿初為何在此大開殺戒。
阿初手作利爪，正欲對近身攻擊他的生靈來一個猛虎掏心，卻在聽到天女無歡這一聲悲呼後，整個人都木訥了須臾，這還得了，那生靈瞅準破綻，直接給他來了個一掌震心。
這會兒他心口的破防面更大了。
鮮血如洪，染紅了他的半身衣衫，阿初卻不以為然，僅是在一掌解決掉這一波近身攻擊他的生靈後，轉身，也不考慮自己又一瞬的緩釋是否會引發殺機，他只知道，他的無歡在喚他。
“無歡，你是來……勸我歸岸的嗎？”
歸岸？
這對一名久居深宮的天女而言，無異於是個新詞彙，天女無歡極快但又極其認真地揣摩須臾，終於領會了他話裡的精神。
阿初見到她，沒有第一時間趕她走，看來他還也想過要回頭是岸，定是有什麼苦衷罷了。
“是，我希望你能回頭。”既然還有希望，那就趕緊告訴他，她對他有期待，有期待就會有後續的發展，如此也能推翻先前她疑似對他“物盡其用”的言論不是嗎？
“好。”阿初聲色淡然。
這一個“好”作何解？正當天女無歡構思著如何引導阿初全然放下戒備，投入她的誅邪大計中時，阿初同時也在竭力領回她話中精神。
在原地沉思良久後，阿初微微側轉身子，整個脊背同天女無歡的前身幾乎成垂直狀，他緩緩向單側旋過脖子，下頜就抵在他的單肩上，好一個回眸無笑。
“無歡娘子。”他睫羽輕顫，似駐留於畫報上閃著翅膀的蝶，那略失血色的唇輕輕一抿，“我回頭了。”
“不是這個回頭……”天女無歡此刻的心情還真是無法言喻，她怔愣須臾，目光從阿初的唇遊曳至他的雙瞳。
天女無歡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歡了怎樣一個充滿未知的生靈，阿初的瞳清澈卻看不穿，亦或者說他的瞳中有兩股光芒，不甘生而為刃，故自己跟自己較勁，他瞳中的另一股極致溫柔的光，似從心出發，又似是拗出了另一個他。
阿初，從表相看，是那麼的純淨無染。
正這麼想著，卻見阿初抬掌即覆滅了一個僅向他們這邊微挪了一步的生靈，那生靈慘嚎非常，再看阿初不僅是滅了那生靈的魂，更在力量釋放完畢後，輕輕弓起手掌掌心向下，極其自然地就吸攝盡那掌下冤魂的殘靈。
從始至終，他雙目都不曾眨一下，眸中似瞬間迸發出無數柄穿心箭，狠厲非常。
“你……他們本可以轉世的……”天女無歡驚了，這些生靈雖然敵視他們，但也不至於讓他們連來世都不得有，可聽完阿初的回答，天女無歡對他卻再也怨怪不起來。
他說：“可我也想轉世。”
望著阿初的眸，天女無歡陷入沉默，細思下來誰不想爭取個轉世的機會呢？
這一世的苦，倘若下一世能夠不再重蹈覆轍，那麼就算是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多少都有一些盼望吧，就這一絲絲一縷縷的念想，或許就能陪著他走過最後一段旅程。
可現在……
“我是天女。”天女無歡緊緊闔了一下雙眼，淚依附在她眼瞼上，不捨別離，偏偏此時阿初還扭過頭，就這麼直勾勾地望著他，滿目鐫刻著傷心，天女無歡就算是再想好好同他講道理，可太強硬的話，她終是說不出口了。
緊接著她感知到周遭靈力流開始劇烈翻湧，墨客也察覺到這一點，趕在阿初同天女無歡對視的當口，劃出一道空氣牆，阻隔開這侵略方和被侵略者。
“多謝隔離！多謝隔離！”那些生靈一邊連聲道謝，一邊以儘可能快的速度開始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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