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無歡眉眼彎彎，忽然從樹幹上俯衝下來，她的身影倒映在樹下生靈的雙瞳中，那生靈的雙瞳極冷極澈，說似明鏡難免沾染了些世俗氣，是了，更似剛切割出來的冰晶，且還是那切的最平整的那一面。
就是這麼一雙不惹塵埃的瞳，在他還未化形前，便沒有什麼人或物能入他雙目，這會兒他盯著天女無歡，卻是那般定然，在天女無歡用足尖勾住枝幹，整個人倒掛下來時，他的眸光忽明忽爍一記。
他的眼神似乎在輕語一聲“當心”，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是眼瞼都沒有抬下，一道霹靂閃現在他的雙瞳，撕裂天女無歡倒映在他瞳中的身影。
那一瞬，“砰”的一聲巨響，一道電光將花樹炸成兩半，天女無歡勾著樹幹的雙足一轉，身子如同日晷上的指標，旋至炸裂開樹幹內側，鬆開雙足，雙手托住後腦，閉上雙目，向下滑至樹墩。
天女無歡起身朝樹墩年輪處看了看，年輪被對半切開，裂口齊齊整整平坦如玉，樹墩處的炸傷痕跡同樹幹一致，損毀程度也不相上下，想必爆炸源並非藏於樹墩之內。
此處是天女無歡固定修煉點，她時常控制不住神力，即使她再不願，可此處的花草樹木精林被她失控的神力荼毒殆盡，已成不可逆的事實，原本此地還有一棵花樹陪伴著她，可如今這裡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天女無歡低俯下頭，天界貴女最重儀態，尤其是在陌生生靈面前，天女們都必須將雙手交疊置於小腹上方，雙肩齊平，但手肘的彎曲程度不同，不常動的一隻手微微在下，另一隻常用來待人接物的手，掌心向內，輕輕抵在另一手的虎口附近偏手背處。
除了朝拜行禮，所有天女都必須時時刻刻維持這一姿勢，甚至連就寢都不得有絲毫懈怠。
天女無歡自是知曉規矩不可破，可現如今她卻覺得雙臂似灌了鐵一樣沉重，雙臂就這麼無力地垂在身側，手掌隨性地半癱著，正同她那半開半耷拉的眼瞼。
“我又失控……”
天女無歡自言自語一句，話音還未落，便聽得不遠處傳來過路天女們的嘲笑聲，在這一屆天女集結時，這些天女們見證到天女無歡的“一無是處”，從之前見到天女無歡就吐露出一連串的鄙夷之詞，到現在僅濃縮成“小廢物”三個字。
這三個字對於天女無歡而言，無疑是三連暴擊，她何嘗不想一點就透，何嘗不想建功立業，為天族爭光，可怎奈她就是這麼廢。
“我不是小廢物！終有一天我會學有所成！”
天女無歡扭頭向嘲笑她的天女們大喊時，她餘光瞥到那個說她“傻”的生靈同她朝同一個方向扭頭，巧的是他剛扭動脖子，那幾個嚼舌根的天女便應聲倒地，其中一名天女倒在地上，雙手雙腳在地上空蹬好幾下，才像烏龜翻身一樣，慢慢側過身，再慢慢從地上爬起。
那名爬起來的天女，弓著身子，捂著心口喘息好一會兒，這才去檢視她同伴的傷勢，那名天女彎下腰，緊接著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她同伴面前。
她的同伴仰面倒在地上，雙目瞠極，嘴唇微張，氣息已絕，但瞳孔依舊呈收縮之態，臉上彷彿就寫著四個字——這不可能。
“這是天女神力！你，你竟然在練活靈傀儡！”
天女無歡上前一步，連連擺手又擺頭，她驟然靜止下來，迅即扭頭，望向花樹下的生靈，面上的神情同那位殞沒的天女一樣，怔了好一會兒，她的眸中是漫出淚光。
“我不是存心的，我不是存心讓你現世，不是……我，我不是存心讓你成為殺戮工具，也不對，總之，對不起！”
天女無歡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再抬起頭時，她的目光滿覆肅殺之氣。
祥和安寧的天界怎容此等是嗜殺生靈存世？
天女們在修法期間，皆不可踏出長宮，這天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天女無歡是真的不知道，天女無歡雖對天界通史倒背如流，她卻清楚那些史書上營造的僅是一個真虛參半的世界。
天女無歡是這一屆天女裡最勤學好問，也是最機敏的一個，在一回通史課上，她因對史書上一處矛盾提出疑問，而遭到天族史官申飭後，她便頓悟出，“史書不過是以勝利者的視角，杜撰出來的故事”這一道理。
天女無歡將這些疑點一個一個默默記下，其中令她印象最為深刻的一點是，有一回已是入夜時分，那時天界眾神只為開闢下界做準備，準確來說是為更好地控制下界，從無晝夜之分的天界竟然出現日升月落。
夜幕降臨時，天界眾神從不掌燈，他們皆是以神力幻化作燭火，自給自足，可天女無歡莫說是神力，就連零星一點的靈力她都無法調動。
幸而天女無歡有一位極好極好的摯友，名喚嵐尾，是上一屆天女，因未能透過課業考核，而在此重新修習課業，天女嵐尾的勤奮程度不亞於天女無歡。就連他們蟬聯末位的次數都不分伯仲。
正因她們有相同的經歷，故而更能對彼此的遭遇感同身受，兩人相見恨晚，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兩張神情相似的面孔，對著同一盞微弱的燭火，壓低聲音，討論著一道極其簡易靈陣的解法，她們不是懼怕那些天女的嘲笑，而是這燭火燃亮的時間有限，以她們的法力還未能讓燭火通宵達旦地燃亮。
每一瞬都不能浪費。
這燭光卻還是太過微弱，加之天女嵐尾已經對著這一道課業“難題”苦思一整日，卻依舊毫無頭緒，天女闌尾想著天女無歡常會另闢蹊徑，從側面解難題，有時頗有成效，因此只要她遇上自己苦思不得解的題，都會在夕課上，燃燭火一盞，與摯友共求學。
“不急，我順著原定思路再分析一遍，你用你另闢蹊徑的思路去想，我們定能找到解法。對了，你方才那個演算方法，我覺得還挺頂用的，其訣竅是什麼？”
“殺？”天女無歡指著書卷上驟然亮起的一個發光小字，語調上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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