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眼瞼愈來愈重,就似緩緩向下延展的畫軸,眼前之景愈發朦朧,但心中之象卻時時刻骨。
喜禮,紅毯,火紅的嫁衣……
一切又為何不見了?耳邊是誰在輕喚,潮來汐往,一舒解心事,再展上心頭。
一切就要結束了吧,風箏終還是逃不脫手柄的牽制。
玉合歡吃力捲起遮住她視線的畫軸,粗紗制的衣衫由於她今日顛沛流離,已磨得有些發白,上頭還散著朵朵飛紅。
也不記得是何時受的傷,飛濺出的血滴子落在衣袖上,玉合歡也沒覺得哪兒疼,只是覺得雙肩一暖。
溫柔輕喚,聲聲入耳:“合歡,合歡,留下來。”
海神琴之力已穿透玉合歡周身數處極為要緊的靈脈,其中控制著靈識的那根靈脈幾乎已被撕成碎絮,這會兒她怎還能清醒?
可耳畔這一句又一句“留下來”,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但為何又似魔咒,字元聲音皆化作力量,助她一點一點將眼瞼抬起。
是他,他身上已無喜服,他所著依然還是在長宮宮簷下見她時所穿的那身縞素,只是外頭又披了一件無袖開襟長褂衫,倒是比平日著裝更要周正不少。
見她完整抬起眼瞼,他那神情幾近是要喜極而泣,只因眼下情勢險峻,他無暇釋放感情,在喚醒玉合歡後,他換了三個字:“手給我。”
手?那剛才攬住自己雙肩的是……竟是那件喜服,已不是一件完整的衣裳,末端一點點散去,化作合歡花絮飛漫天。
在繽煙如雨的花絮之中,玉合歡由花樹原身又幻化回人形。
世間無情者眾,他的生身父母,他的同袍摯友,還有那許許多多他付之以真心的人,皆不曾回返他半分以真。
到頭來,卻倒是這無心無命的海神琴,始終對他傾力相護,儘管這相護並不是他所求。
在海神琴內呼嘯起一陣颶風,風吹起他的衣衫與長髮,似乎是要將他揉進風裡才肯罷休,這陡然築起的宮牆,竟是那番堅固,憑他耗盡氣力,也無法穿透風牆,牽住她的手。
甘後回苦,他喜極而泣的淚,終又翻湧起苦澀的浪。
“放下吧,放下手去,你身上有至純至善至強的力量,海神琴會一直守護著你,我也會守護著你,我從未離開過,又來留下一說?”
玉合歡心境平和道,第一聲放下是勸他放下她,放下與她的一切回憶,第二聲放下,是勸他放下手,珍重自己,莫要再為她犯傻。
可這兩個放下,他卻一個都沒有放,一個都不想放。
“都想要我的力量,我舍了便是。我只想要你。”
玉合歡原以為他只是說說渾話,沒想到他竟真的付諸於行動,可他這又在做什麼,這可是剝靈之術!
“聽我說,聽我說!”玉合歡拼盡氣力大喊,她是真的急切了,“猶念我遇見你時,你遍體鱗傷,便就是為守你的力量,不為奸佞所獲。那時你知道,護著你的心,可你現在怎這般苛待自己?還是為了一個殺了你阿父的仇人……”
他不再朝她伸手,而是延展雙臂,強行與海神琴建立聯絡。
她說了這許多,他就僅是靜靜地聽,玉合歡真的是慌了急了,她不知道,是因為他在進行剝靈無法分神,但是他又在痴痴地聆聽著他的話。
靜默許久後,他猶如猛獸覺醒,“啊”地一聲悶吼過後,他整個人都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