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王宅裡空蕩蕩的,靜的有些瘮人。
往常這個時候一些身家厚實的宗親多在舉宴戲耍,放歌縱酒好不熱鬧。
田令孜大多都只是遠遠的聽著那放浪的喧囂,偶爾太過吵鬧時,他便會堵起耳朵。
酒美嗎?
田令孜曾好奇的偷偷取過一盞,入口處尚不及落喉,已盡是一味酸腐。
當時確也有過一絲不解,可他馬上就又明瞭,是了,隨著大唐日漸頹靡,王宅裡的食俸也不止削過一次。盼著天子賞賜,然而當今天子實在勤儉,自身都是薄飲食,忍嗜慾,節衣服,如何還顧得了旁人。
為此他也常慶幸自己侍奉的鄆王雖然不為天子重,但怎也是皇子,一應用度倒也不薄。
所以,除了偶然會羨慕別人擁有著一副健全的肢體外,田令孜更多是發自心底的同情和哀嘆。
皇家血脈該是要貴於常人的,甚至都非人世間所有,但他所見的卻是一個個無助遊蕩在這一方天地裡的孤魂野鬼。
說到鬼,深宮禁苑之中從來不會少了精怪逸聞,一代代流傳下來的故事再被後世之人一筆筆塗抹潤色,便是膽壯的聽聞了也不免生些懼意。
田令孜不是個無膽的,可他怕鬼,向來就怕。
床底下的手臂依舊直挺挺的伸著,曲張的手指好似小娘子勾緊魂魄的牽纏。
太安靜了,也不知是哪一房的瘋子突如馬兒一般嘶叫起來,一聲聲的幾令人恐懼到窒息。
將襟領處扯了扯,田令孜抓起一隻檀燭狼狽的逃出了房間。
忍不下去了,該做大事了。
——
王宅中又能做下何等大事?
十六宅宮人近萬,人多眼雜輕易不便生事,而宗室呢,有身份的多半都去了太極宮赴宴,留下的那些人連田令孜這樣的奴僕平日都不會奉以什麼好臉色的。
那種人就算是死了無非就是草草安葬罷了,如此又怎算得大事?
雨水剛歇,仍就是溼漉漉的,想要生火也是不易,況且只他一人,便是取些油來做引又能得多少?
思量了好一陣,田令孜決定還是去尋彭王之後,這或許是個唯一能令世人略作側目的無奈之選。
——
唐德宗建中四年,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亂,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士卒勤王平叛,抵長安時卻因朝廷不公,薄賞而致反叛。由此便拉開了涇原之變的序幕。
長安被攻陷,德宗皇帝攜家帶口倉惶逃竄,皇叔彭王李僅卻沒這般好命了,無辜成了叛軍的刀下亡魂。
死人也有價值,彭王的價值在於偽帝朱泚為其篆刻的墓誌銘,其中對彭王是大加褒揚,而對德宗皇帝則是貶遏再三,將彭王之死定義為德宗惡其賢能,有意陷害所致。
客觀的說,這話並非無狀,畢竟彭王被留於長安等死也是事實,所以當兵亂平息後,彭王之死就成了德宗皇帝心裡的一根刺。
決人倫,惡親眷的汙點一直伴隨著大唐皇室,彭王只是其中的一筆。
自那以後,彭王的後人便在十六王宅中自生自滅,封賞時斷不能缺,但絕不得見於天子。
所以,如果彭王的後人於今夜枉死會怎樣?
那幾乎已被淡忘了的數十年前之舊事重提起時想來會有些趣的。
這,應該算件大事吧?
——
令人膽寒的嘶喊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在黑夜中摸索的田令孜不由低罵起那個癲狂的瘋子,可很快他就發現,好像那真的是戰馬的嘶叫聲。
“轟~”。
王宅的門被撞開了。
喜歡唐徒請大家收藏:()唐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