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一杯”?菜已有些涼了,酒卻是溫了一次又一次。馬公度灑脫的又斟了一盞推過來,陳權有些茫然輕輕搖了搖頭。自馬舉說了馬公度之事,陳權便一直憂心忡忡,心底的絕望亦將不可抑。那麼當下這所謂的接風宴又如何能有心思享用。
“陳太尉~,您似有心事?可否說來聽聽?咱家是慣於侍奉人的,早年武宗天子1便喜於我言,當今聖人亦是如此,宮裡人多,論手段本事咱家許算不得什麼,但這嘴卻是嚴的”。馬公度見陳權不飲,也是不怪,又如方才一般將酒傾倒於地。
酒無毒,可這般做派極易惹人生疑,然陳權似若未見,亦不曾問詢,馬公度也是未有解釋之意。這一刻兩人好似就在這杯盞之間進行著一場交鋒。
“馬公公失言了,豈有以臣子較之君者?您該自罰一杯的”。陳權的視線從地上已經流淌成溪的酒液中挪了開,抬起頭微眯著眼,似笑非笑的輕聲言到。
“哦?哈哈,是呢,是咱家言語不當,該死,該死。可惜啊,咱家是不飲酒的,太尉莫怪,這大明宮巍峨出塵不似凡間,如是飲醉了,咱家倒怕不知身處何地了。白樂天曾有詩言:“悲哉夢仙人,一夢誤一生”2。這人生苦短,如欲盡託之虛妄之夢,何其不智的。故而咱家這等人,還是安分些,就在這人間苦渡吧,至少心下安穩呢”。馬公度一面笑言一面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稀瀝瀝的聲音似已將空了。
“馬公公果是妙人呢,我亦深以為然,所以~,我來了長安”。
陳權挑了挑眉,馬公度言語中的深意並不難解,而這一刻陳權卻是冷靜了下來,方才的愁思也是盡去,面對著這個“妙人”他突然又生了興致。
馬公度這個名字是他的記憶中所未見的,在陳權心中,這人的分量遠不如那尚還落魄的小宦官田令孜。可即便是這樣一個或許在史書上連個名字都未能留的人,當下也是一副人傑的姿態。3
而自己呢?已在大唐見過了許許多多勿論敵友的豪傑,談笑過,也廝殺過。恍惚中,自己這個前世不值一文的小人物已經站的足夠的高了。
是的,是很高了,高到陳權常是得意的想著,大概後世編撰唐史該會有自己的名字。
可此時面對著馬公度這個未有名姓的“小人物”那份得意卻是破碎的乾乾淨淨。於是陳權又生了在世間爭雄之意。
陳權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身子,伸手取過馬公度手裡的酒壺,張嘴將不多的酒水灌了下去,抹了抹嘴角,回味了一番忽是問到:“馬公公,我初領禁軍,不過禁軍牽連甚廣,理之想必不易,不知公公何以教我”?
“哈哈,卻也不難,咱家受任闢仗使,便是要輔太尉治軍的,所以~,凡有不恭者盡數殺之便是了。這事咱家做的熟絡,倒也不需太尉難為,方才仗死的那幾人如還不能讓神武軍警之,那就繼續殺,殺到他們恭順為止。對了,咱家聽說太尉有意將武寧士卒編入神武軍?哎,您啊,這又何必說與馬公公呢,一千人,大明宮容的下。如太尉有意,盡數喚來就是了”。馬公度極是爽快的立刻回應到,他巴不得神武軍能強上一些,如此接下來的謀劃才會多幾分勝算。
“不了,二百人即可,客軍多了恐令軍士生怨,況且我那些兒郎多是粗人,大明宮貴人多,衝撞了就不美了。而且~,我欲使德昭代我往華山求訪仙人,她一女子,總要得些侍從相扈的”。
陳權的回應讓馬公度有些措手不及,面上的笑意也是為之一頓,他原本想來陳權必會欣然應許調兵一事,可這突來的華山求仙又是所謀為何?
“華山?求仙”?馬公度不解的問到。
“呵呵,正是,公公應知我出自佛門,然世事難料,平日卻多有毀佛之舉,今時頗生悔意,聽聞華山白雀寺甚是靈驗,而德昭早先奉佛殿主之名去往徐州,而後~,咳,我卻壞了德昭道行,實乃大罪。如今卻也該向佛祖告之罪果,以求寬宥”。
“再者~,上一年武寧多事,亡者何其多也,金天王4執理鬼司5,又可預世人休咎吉凶,更不提時有的仙人之事了。我不比公公豁達,除了要告解殺伐之罪,卻也存了求仙問道之念的”。陳權欣然說到,滿面皆是對華山的嚮往之色。
馬公度皺了皺眉,他知道陳權所言定有不實之處,可到底因何也確是不知,此間更不好逼問,細細想了一番,華山處似乎並沒什麼緊要,況且就憑武寧的幾百士卒,在關中也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
“哈哈,既如此,太尉自理便是,不過~,說來太尉行事倒頗類金天王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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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註解只能寫五百,不夠,只好在這裡加一筆,請見諒。唐華山神形象很詭異,有相當一部分將其描寫成胡作非為的惡棍,劣跡多為強搶民婦。《逸史》,《廣異記》,敦煌文書《葉淨能詩》都有描寫。此處馬公度所言是為諷刺陳權奪李琡之事。
這章用華山神,還有一喻,暗指唐朝德宗時的叛臣張光晟。《太平廣記》304卷《集異記》載張光晟拜華山神而得宰相。這是個有趣的人物,有意者可百度簡單瞭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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