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年前,田牟才卸任了武寧節度使,當時也是如今日這般,各都頭領皆至城門外送行。只不過今時卻是隻有五人了。
物是人非,今時重見不免唏噓,領頭的胡慶方眉發已是盡白,如一畸翁般形單影孤的維持著尊嚴。其餘各都頭領心思各異的立於一旁。
田牟此前任職武寧之時於各都並不親密,不過當年武宗天子於藩鎮極其強勢,加上那時劉稹反叛數鎮齊討。徐州軍馬也不願意招惹了事端,所以最起碼田牟任上之時武寧還算平順。
田牟個人來說一點都不厭惡徐州這些個桀驁的軍馬,大唐野心之人太多了,有人可以選擇,有人卻是沒了選擇。自己便是後者,而徐州軍呢?天下人呢?
人活一世誰不想建功立業,博上個功名,可入仕之路就那麼幾條,有幾人能如願之?現時確有科考,可如無權貴賞識,或是家世為佐,又有幾人能熬過制試一途?
世人皆言太宗時馬賓王1以寒門之身拜相得名,可大唐二百多年,有幾個馬賓王?便是那敬文二帝之時入相的竇宗玄2和宋慶臣3皆以貧寒出身為一時美談,但竇宗玄之父亦是一州刺史,而宋慶臣更是廣平宋氏子弟。
天寶年後大唐威嚴盡喪,有心之人多如牛毛,又如何能苛責徐州不恭。
現今大唐困勢難解,當朝天子賢明亦或昏庸,想要做些事情總歸是要有權的。但這權柄卻因內官掣肘難執。
神策軍確是強盛,但真的強大到天下間無可制衡了嗎?也不盡然,只是勿論內官弒過幾任君主,這天下終究還姓李的。過往不是未嘗有過地方州鎮欲興兵誅討宦官,只是不管天子或公卿多麼厭憎內官,皆是同心制之,俱因無人敢保興兵之人不會是董卓。
還有這滿朝公卿多是出身世家,可家於國前,這哪一場動亂裡會少了這些個世家子弟?各個藩鎮之間更是投效聯姻者眾多,便說那德宗時奉天之難反叛的成德軍王武俊,一介胡兒,娶了趙郡李氏女,那可是五姓女的,世家的高傲與矜持何在?
加上越來越多投國無門的寒門子弟心懷怨憤的出鎮為助。這世事就這麼的陷入了困境無法自拔。
田牟也不知何時大唐之難方能解了,或許永遠都解不了的。不過對於他來說,旁的也管不了許多,既已定了忠誠之命數,那便走到底便是。
而此時如何彰顯忠誠?眼前這胡慶方必殺之,徐州軍馬必要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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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使,仇監軍,還有陳長史。終是等到諸位了,我等本該出城三十里親迎,可近來徐州不寧,地方皆需仔細駐守看護,卻是因此怠慢了,還望恕罪”。胡慶方在馬上拱了拱手,朗聲說道。
“哈哈,無妨無妨,我也是未想這不到兩年,卻又是見到了諸位將軍。之前俗事繁雜,倒是未曾與諸位好好親近,今時倒是要彌補一番了”。
“我等既然來了,那麼便入城吧,莫要於此耽擱了,嘖嘖,此地血腥之氣太重了,我這年紀大了,卻也聞不得的”。田牟捋著長鬚笑著說道,拍了拍馬,徑直得朝著城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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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陳長史怎看著如此面善”?武雋第一次見到了陳權,卻是覺得熟悉,只是一時也想不起這人何處見過,只是直勾勾的盯著,腦中不停的思索著。
陳權被瞧得有些茫然,難不成今天穿著有些不對?下意識的瞄了一下身上,好像沒什麼問題啊。
徐州這些個都頭陳權只是見過胡慶方和趙景,其餘的皆是初見。不過打量了一番倒也基本都能認得出了。此前在滕縣之時問過郭齊一些,那場戰事結束後又曾細細的探問過存活下來的七都俘虜,所以這些人已是和腦中的形象對上了號。
那個立於胡慶方身側的大鬍子應該就是方昇了。此時除了他也沒人能與胡慶方並列了。一個滿臉坑窪異常粗糙的漢子湊到了田牟身側憨厚的說笑著,如果不是後來從各方瞭解了些當日彭城所發生的事情,陳權絕對想不到這人竟是如此陰詭,實在是人不可貌相的。
小眼睛的是高麗人李見,曾經的李氏後裔,本人一直於徐州安分的很,只是手下雕旗都的人馬不大老實,皆是高麗人,在彭城和銀刀都多有爭鬥,打又打不過,可總是尋機去惹上些麻煩,在徐州名聲實在有些臭。此前原本陳權也想過徵些高麗人入伍,不過後來聽了雕旗都的事蹟便絕了心思。
剩下那兩人中黑臉的中年漢子龐季看著比較陰沉,倒是合了黑林都之名,黑林都在徐州一直緊抱著銀刀都大腿存活,人馬不多,戰力卻是不弱,據說立都之時王智興氏聚了一些死囚而建,多是不要命的。此後也是多以有罪之身入都,不過現今悍勇大不如過往,多是些犯事的閒人無賴,在徐州名聲也是不堪的很。
最後那消瘦的老者是武雋,過往七都中最年長者,已是六旬之人。現今拔山都不算善戰,卻長於器械工事,掌握了許多的工匠。原本也是能和銀刀都並提的,可自從武芳被誅之後也只是勉強存活。這也是陳權最眼饞的一都,甚至他認為哪怕最終自己無法奪取武寧都是無妨,只要能取了這拔山都便也能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