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不言不語,彷彿突然之間沉靜下來,他沒有再看琉璃,只是深沉地看了眼沉吟不語的慧明:“大師可曾記得應承過本皇子什麼?可又記得,本皇子說過什麼?”
“阿彌託福,貧僧曾應承殿下:此番作為與沈小施主無礙;殿下曾威脅貧僧:若有一句不詳,終有一日,您將拆了護國寺。”
六皇子聞言,突然就笑出了聲,只是笑聲裡摻雜了幾分悲涼:“錯了,慧明大師,您說錯了,本皇子從不威脅人,只講事實!”言罷,不聽任何人解釋,甩袖出了鍾子閣。
駱子逸走後很長一段時間,鍾子閣裡都寂靜無聲,琉璃不言不語,倒是慧明先忍耐不住,看了看沉默的琉璃,嘆道:“阿彌託福,小施主何苦作弄六殿下,卻是將天下蒼生置於何地?他本是那潛龍在水,若是安穩,風調雨順,莫有不應;但世人皆知,龍有逆鱗,觸之,風雲變幻,福禍難料啊……”
聽聞慧明說話,琉璃才仿若初醒,看著慧明輕聲問道:“駱小六走了也好,我剛好有些困惑,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慧明忍不住苦笑一聲,道:“小施主這性子,卻是與初來時天差地別,也難怪六殿下不相信貧僧所言。是貧僧疏忽了,雖說記憶不曾溶於骨血,但畢竟會影響到……”
琉璃卻彷彿不曾聽到慧明所言,反問道:“大師高壽?”
慧明聞言,不曾說完的話就憋了回去,他眼睛微微一縮,正不知該如何作答,便聽琉璃繼續說道:“命運之事,玄之又玄,本就是理不清的。
咱們曾在異世有一面之緣,與我而言是前世,與您而言,卻是今生;您得沈琉璃前世的記憶之魂魄,與駱小六而言那是前世,與您而言,仍是今生;如此算來,大師不僅能穿越異世,還能使時光倒流吧?這境況,怕是僅‘高壽’二字,難以解釋的。
也對,若這僅僅是普通的寺廟,怎敢用護國二字?用了護國二字,自有宇信的龍脈相護,本就是相輔相承,互利互惠的事。”
“阿彌託福,小施主所言,貧僧不懂,先行告辭了。”
“大師,是否是對駱小六執掌的宇信不滿,才逆轉了時空?大師,又是否知道前世沈家滅門之災的罪魁禍首?大師於多年後出手相救沈琉璃,是因為對她心存憐惜還是單純為了留著她化解駱小六的戾氣以保宇信風調雨順?”
聽得琉璃一聲高過一聲的反問,慧明忍不住回首看去——
只見琉璃已然起身,正倚床而立,面色蒼白卻平靜,只是,她正緊握的拳頭,瑟瑟發抖的身軀告訴慧明,沈家二小姐沈琉璃,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寧靜。
她醒了過來,不曾正面回答六皇子,更不曾糾正六皇子的錯想,為的,就是親自問問他這個護國寺方丈,為的,就是不借助六皇子之力,親耳證實她的猜想。
這才是真正的國之牡丹,唯一一種能用美代替棘刺的存在,看似平易近人,卻讓人不敢褻瀆,已然初具國母風範。
慧明手上的佛珠快速的轉動,卻是許久不曾言語。
“如果不融合前世沈琉璃的記憶之魂,那麼宇信王朝必如您所願,潛龍在水,護佑宇信風調雨順;而我會繼續懵懂,相信世間人性本善。卻是為何,您許我看清前世,給您原本平坦的路上鋪上巨石?還是說,我沈琉璃高看了自己,與您而言,前世沈琉璃的的怨氣,不過是風扶湖面,不足掛齒?還望大師釋疑。”
“阿彌託福,想來小施主這些話是不會與六殿下說了?”
琉璃輕笑,想都不想地回答道:“不然,是要做菟絲草還是做並立的蒼天大樹,只憑我心!”
慧明點了點頭,徹底轉了身,與琉璃對立而站,面上無喜無悲:“可還記得,小施主與六殿下初來寒寺,貧僧所說的話?貧僧說:‘貧僧姑且說之,兩位施主姑且聽了,信或者不信,全憑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