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絲總是掌握糖罐的那一個,無數次喝茶的時候。
茉莉不說話了,她看著眼前的男人,蒼白的臉頰剛剛因為陽光有了些紅暈,眼珠明亮,姿態放鬆。
在不發瘋的時候,血衣主教阿德裡安·託雷斯,可以堪稱是一位極好相處的善人。
這是一個會在殺完人之後,因馬路上的小鳥而停車的人。是會在打斷弟弟的肋骨後,在父母的遺像前徹夜禱告的人。
“……你是個好哥哥,”茉莉攪拌加了糖的茶,“阿爾瓦應該慶幸,否則,他現在就不是在歐洲的醫院裡了。”
阿德裡安笑起來,猩紅的嘴唇在陽光下揚起,“福音,你總是仁慈的。”
“……的選擇是不會出錯的。”
他的食指神秘地豎起來,指著天空的方向。
茉莉喝下茶,在墨西哥的陽光下,手風琴和搖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七彩的剪紙叢叢懸掛在大街小巷,幾乎要蔓延進了庭院裡。
她想抽煙,又按下了動作,只是一遍遍回憶起金酒灼燒過喉嚨的滋味。
然後她問道,“你們的亡靈節,祭壇上沒有照片,也可以嗎”
萬壽菊的花瓣幾乎飄進了庭院裡,陽光灑下來,一切都是金黃色的。
阿德裡安像個合格的主教,“……很遺憾,傳說裡,相片是很重要的一環。”
“沒有相片,亡靈就無法從彼生之國來到這邊,他們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畫像也不可以嗎”
“……我無法確定,茉莉,但確實有年歲久遠的祖先沒有相片,所以使用畫像,我想只要虔誠,一切都是可能的。”這個殺人犯很溫柔地說著,口吻像個神聖的不得了的兄長。
他猩紅的嘴唇張合,“只要太陽依舊照耀,這片土地就不會拒絕任何一個被思念的靈魂。”
然後她開始一張一張的繪畫。
這是個萬事平靜的秋天,一切都進入了倦怠。
阿爾瓦羅被發配去了遙遠的歐洲,裡維拉們正在為了大小姐的生日而忙碌,河口已經進入正軌,烏鴉們自顧不暇、似乎在為了什麼而活躍於亞洲深處,
人的恩怨情仇也暫且迎來了休憩。
墨西哥城變得金黃的時候,她就卸下了炸藥、槍支和小刀,在小樓的房間裡,一遍遍畫起愛人的身影。
首先是一些練習,關於排線、光影和構圖,總是一些區域性,從他漆黑的大衣領口,到他伸出袖管的手掌,從他壓得低的禮帽,到被長發遮住的臉側。
素描紙一張又一張翻過,在一疊又一疊的情報傳真中,有關於同一個人的畫像鋪滿了她的桌子。
她會開啟窗戶,窗外是被陽光照得金黃的樹枝,葉片在風中顫抖,剪紙被掛滿大街小巷,五彩在天空中飛翔。
她的配槍會壓住紙張的一角,而另一角,在筆下被一遍遍描摹。
她才發覺,原來她竟記得如此清楚。
一切都像是昨夜才在臂彎中溫存,像上一秒才他的懷中醒來。
於是淚水總是打濕成斑點,在紙上,當畫不下去的時候,她就出門買酒,搜羅那支他常抽的煙,尋找那件初遇時的打火機。
好多東西,被擺放在臺子上,然後直到一束束萬壽菊被買回家。
——一個殺手的祭壇,在他被留下的愛人手中成型。
沒有事的時候,茉莉就看著這橘色的、悲哀的臺子,一遍遍喝酒、抽煙,然後撕碎上一張畫,繼續新的畫。
米格爾有時候會跑來找姑姑玩,他已熟悉了那紙上的、長發的叔叔,也熟悉了姑姑總是像流著眼淚的眼睛。
他會把自己塞進姑姑的懷裡,一遍遍說,“莉莉,不哭。”
“莉莉,不哭。”
“莉莉,不哭。”
那隻粉色的卡拉維拉在小孩的脖子上晃蕩,他緊緊貼著姑姑的臉頰。
然後茉莉就會掐滅煙,嚥下所有東西,笑起來,抱著侄子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