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維克多·桑熱,從南美市場分部調回紐約總部,接手死去岳父的職務,正急迫尋找任何能在這座銷金窟的城市裡名揚四海的歌手名伶。
他有一頭灰色頭發,比本傑明更深的褐色面板,太陽xue上一道傷疤直抵左邊眉毛,深藍色的眼珠像刻刀一樣試圖切開茉莉的鳥腦袋。
他們在瑩瑩閃光的水晶燈下喝茶,茉莉的外帶拿鐵被老師揮舞著翅膀攔下。
麥哲倫,一隻年近五十的帝企鵝,今天又是想要取締公司樓下咖啡攤的一天。他皺起眼睛,笑容溫和,胖胖的翅膀艱難地舉起陶瓷茶杯。“啊,我聽說桑熱先生和本傑明以前是同校的師兄弟”
兩張褐色的臉一起上下點了點,一張深刻又嚴肅,一張蜜糖似地微笑。
本傑明·萊恩哈特,實習經紀人,茉莉的上班搭子、咖啡偷渡專員,此時開始寒暄著追憶聖心教會學校鋼琴系的學生時代。嘴唇在燈光下一張一合,雙頰的肌肉起伏又鬆弛,肩膀不時抖動,在大笑聲裡拍打起粉紅色的大翅膀。茉莉發現他的耳朵會上下聳動,隨著話語的流瀉,像樓下大廳裡據說招財的水生荷葉。
小鳥們嘰嘰喳喳,尖嘴又一下子集中在茉莉身上。
“茉莉,你有日本血統?”
“對,我們茉莉的父母都是日本人,兩個都是。”麥哲倫接過話頭,強調了一下日本裔的背景,又沾沾自喜的挺起毛茸茸的胸脯說道,“茉莉還在上次演出裡唱了日本歌呢。”
茉莉的小鳥腦袋停住了。
她張了張嘴巴,又被本傑明打斷,“對對,座無虛席,座無虛席!”,這只大嘴巴的火烈鳥開始沒邊沒際的吹噓,小小顆的粉紅腦袋像跳霹靂舞一樣搖晃,簡直和隔壁胖企鵝能組二人轉出道——
“——我們茉莉的聲音,簡直就是上帝賜下的瑰寶。”兩顆頭捱到一起高揚,如此詠嘆道。
桑熱先生深藍色的眼珠滿意的掃視過女人、女孩,他終於伸長了脖頸,羽毛像刷子一樣浮現出來覆蓋西服,他的頭顱高揚,兩顆小小的眼珠銳利地滾動。“公司有望在今年開啟東亞市場,特別是日本,那裡是一片藏了金礦的土壤。”
這只灰雀意味深長地啾啾,“你下週的專場演出我們會派人去聽。”他在椅子上來回踱步,尾羽興奮地顫抖,“我們可以推出日語與美國爵士的結合。”
哦哦!麥哲倫和本傑明像打了雞血一樣支稜起來,他們倆巴不得從座位裡跳出來。
“美國音樂走向東方!”
“走向世界!”
三顆小腦袋炸起一片雞毛。骨瓷茶杯像酒杯一樣重重碰在一起,茶葉像天使一樣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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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冥思苦想,茉莉心裡小鳥打鼓——哪裡有一週日語速成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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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風味的五十音,在房間裡流淌。像某種頗具攻擊力的隱型空氣,飄過隔壁琺琅彩花瓶時,茉莉花瓣顯得幹枯起來;飄過考究的印度線香時,搖曳的筆直纖細的煙霧在半空扭了腰;天竺葵花盆裡的七星瓢蟲,不可置信地停下啃葉子的步伐。
而羅絲的黃油刀今天似乎格外得艱難,就在剛剛,主人握住刀柄笑倒了第三次。
一聲扭曲的詠嘆,從碧綠色的水晶簾子裡傳來。
茉莉倒在床上,捂住腦袋,痛苦地閉起眼睛。“爸爸媽媽怎麼沒有給我遺傳點什麼母語基因”她在被子裡滾了一圈,臉埋進枕頭,“我真的是日裔嗎索菲沒搞錯吧,我說不定是隔壁中國的小孩!”
羅絲金色的頭發在陽光裡飛舞,頭頂暈染出美麗的弧光。她掀開簾子,珠串清脆地碰撞在一起。
“這怎麼能搞錯你被抱到索菲面前,襁褓裡塞了一張紙,上面寫滿了日語。”
“而且,怎麼會有小孩才一歲就那麼愛吃魚啊。”
啊——茉莉大人被擊敗了。
她哼哼唧唧地扭來扭去,想象自己是一條游回太平洋的鹹魚,穿越白令海峽,在東京上岸口吐人言:“——為什麼不捲舌頭!!!”
茉莉錘枕頭。
陽光下的木地板溫暖又發燙,灰塵起舞,淺藍和粉紅格紋的窗簾在風裡波動。
羅絲收拾出行包,把煎餅和蘋果派裝進保溫袋,她站在冰箱前遲疑今天要帶的醬。黃油、果醬還是奶油一隻手臂從旁邊伸過來,抓住番茄醬深紅色的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