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還沒掛,她遙遙地沖著電話那頭喊:“外婆哭什麼啦?覅哭了呀。”
羅枚說:“她聽不懂的,她現在誰也不認識了。”
頓了頓,又接上一句:“悅悅也不過來看看你外婆,你外婆一直說想你。”
桑悅啼笑皆非,反問:“你不是說外婆誰都不認識嗎?怎麼還說想我呢?”
不過,她最近大半年實在太忙,再加上疫情影響,出入小區不方便,確實有好長一陣沒有去探望外婆了。
說句心裡話,外在因素是一部分,桑悅其實有些不敢去看外婆。
在她的記憶裡,外婆一直是有些厲害的形象,個子不高,略有些胖胖的,說話的時候微微吊著眼睛,不是倨傲,是鋒利。她說話不好聽,還有些不大講理,隨時隨地能和任何一個人罵起架來。
外婆是鮮活而明確的,和她兒時長長的弄堂回憶纏繞在一起,也和六樓的老公房、漫長的學生生涯纏繞在一起,是舊時光裡的記憶。
桑悅至今還記得,他們一起打牌、打麻將,夏天吹著電風扇吃冰西瓜,外婆把最中心那塊挖給她吃,冬天做酒釀,捂著被子一起守候電視看《孝莊秘史》。
外婆養水仙花、也養點蔥和辣椒,還在陽臺上種了牽牛花,沿著陽臺的縫隙爬出去,爬滿整個外牆。
後期,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時候,她們之間爆發過大大小小各種摩擦,但等她們搬走的時候,桑悅只記得,陽臺的花沒有人侍弄,羅英對養花養草毫無耐心,漸漸地,牽牛花全都謝了,變成了一根一根的枯枝。
越明確,桑悅越不敢面對現在的外婆。
許是因為一直沒有外出去上班的緣故,哪怕年歲漸長,她的內心和行為處事依舊是有點孩子氣的。雖然理智知道,外婆是病了,沒辦法,但那種撕心裂肺、毫無理智的哭嚎,從電話裡傳出來,讓她恍然有種對麵人好陌生的感覺。回憶和現實沖突割裂,叫人心裡發顫。
桑悅有點害怕。
但她沒法把這種想法告訴任何人,否則大概立刻會得到“沒良心”的點評。
……
見桑悅和羅枚有要爭論起來的趨勢,羅英立馬打斷兩人,對桑悅說:“儂好覅來各得磨洋工了伐?講講麼辰光老緊張呃,哪能還逛來逛起?好進起嘞。你能不要拖拖拉拉了嗎?說說時間很急,怎麼還逛來逛去?可以進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
桑悅撇了撇嘴,轉身回了大房間,反手闔上門。
次日,沈照清開車去了浦東。
賓士雖說轉給了桑悅,但桑悅不會開車,自家小區裡也沒有買車位,平常還是沈照清在用。
他和往常一樣,拿了很多東西上門。
時逢工作日,家裡只有羅枚和外婆兩人,羅莉和羅芬都還沒來。
沈照清幫著給田書秀和羅枚她們倆做了飯,又陪著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當然,外婆現在壓根不認識他,嘴裡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說點什麼話。沈照清聽不懂,但並沒有失去耐心,只是平靜地坐在那邊,不怎麼說話,安安靜靜地聆聽外婆的胡言亂語,還會間歇性“嗯”一聲,表達自己在聽。
外婆也很給面子,難得一天都沒有哭鬧,臨沈照清離開前,還口齒不太清晰地誇了一句:“個小寧蠻好看額。下趟多來窩裡白相喔好伐?下次多來家裡玩好不好?)”
沈照清笑笑,輕聲道了謝,又應諾道:“好,我會多來的。”
回去之後,他將這事說給桑悅聽。
桑悅心情並不好,扁了扁嘴,低落地說:“沈照清,謝謝你。”
沈照清:“謝什麼,外婆也是我的外婆。”
這倒不是客氣話,在弄堂那會兒,外婆時常接送倆孩子上下學,還帶著他們倆一起去外灘、去步行街、去城隍廟……沈照清在外婆家也沒少蹭飯,算不得外人。
桑悅:“再過幾天就中秋節了,到時候我過去看看。”
沈照清:“好,我送你。”
……
轉眼,時間來到2022年初。
這幾年天氣極端,夏天特別熱,冬天特別冷,再加上疫情影響持續不斷,網上一直有“好像世界末日”的感慨,甚囂塵上,比2012年更甚。
幸好大家還沒消極到底,還惦記著“流浪地球”,或是準備搭上“諾亞方舟”,趕緊尋找新家園。
因為氣溫太低,桑悅家又是老房子,一夜之間,外部水管全部凍上,龍頭裡放不出一滴水來。
桑悅中午醒來,見羅英正從提著水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