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些時間,家裡一直亂七八糟的,唉。我也沒辦法。”
李覓是做業務的,之前的業績有一部分靠沈照清他爸和他那些朋友支援,突然撕破臉,她必須得抓緊跑客戶,把缺掉的業績補上。
畢竟不是鐵飯碗,這種時候她要是不小心丟了工作,坐吃山空,以後連孩子都要養不起了不說,打官司也有可能拿不到沈照清的撫養權。
“沈照清他爸不想分錢給我和兒子,我找了個律師在準備打官司,他就上門來鬧來找事。他一直不喜歡沈照清,嫌他不夠活潑嘴甜,不愛講話,帶出去吃飯也沒法給他掙面子。我怕孩子一個人在家,萬一又像上次那樣被他打了……阿姐,求求儂……我實在是……”
羅英聽完,臉上的表情也是沉甸甸的,有些不是滋味。
她倒不是同情心泛濫,單純是因為喜歡孩子,平時桑悅再調皮都不會打她,氣急也只是破口大罵,突然聽到沈照清被他爸下狠手打,以為人母的立場,心裡難免對李覓生出了些同仇敵愾的情緒。
“沈照清這麼聽話這麼乖,我家桑悅要有他一半懂事,我真是笑也笑不動咧!他爸也真是……”
羅英越說越生氣,大手一揮,扯著嗓門道,“下次他再來,你過來叫我,我幫儂罵死特伊。”
桑悅一家人都是有點愛管閑事的精神在身上的。
或者說,因為生活在弄堂裡,一家一家捱得近,又都是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這裡大部分人都有點這毛病。
市井裡頭的煙火氣,大多從人與人的交往中産生,有時候也是說不上好與壞的。
因而,羅英腦袋一熱,答應了李覓的請求。
深冬臘月,沈照清戴上小口罩、背上消毒水和李覓準備的各種進口小零食,開始天天到桑悅家“走讀”。
桑悅是拖延症大王,寒假已經放了一個多禮拜,馬上就要過年,薄薄的一本“寒假生活”還和嶄新的一樣,連翻都沒翻開過。
這下,家裡多了沈照清,她更沒心思寫寒假作業了。
倆孩子每天湊在一起,腦袋碰腦袋,研究那兩個水仙花,給它換水,期待著它像蔥一樣拔地而起,快快長大開花。
沈照清還從外婆家看到了桑悅的相簿,裡面放了她從小到大拍的許多照片。
桑悅出生的時候就是個胖團子,足足九斤重,是名副其實的“九斤姑娘”。羅英痛了一天一夜,因為她太大隻,怎麼都生不出來,只能轉去了剖腹産。
這事兒被羅英唸叨了無數次,桑悅耳朵都要起老繭了,真不想再和沈照清講一次,便生硬地轉移話題:“沈照清,你小時候的照片呢?”
沈照清抬頭看向她,眼神裡也是涼涼的,輕聲答道:“我沒拍過什麼照片。”
2003年,數碼相機已經問世,但桑悅家依舊在使用膠片相機,是美國科達牌的,拍完一卷就去照相館裡沖出來,再換上一卷新的繼續拍。
膠卷和沖片都要花錢,還有廢片風險,但對兩家人來說,這不算什麼消費不起的東西。連羅英那樣節約的人,都願意給女兒拍點莫名其妙的照片記錄成長。沈照清家條件明明更好,卻說他沒什麼照片。
桑悅已經從羅英那兒聽說了沈照清家的一些事,但還有點似懂非懂,只知道他父母都不夠稱職,使得羅英語氣中十分義憤填膺。
她拍拍他的肩膀,孩子氣地安慰道:“肯定是你爸爸媽媽工作太忙了,沒空給你拍,不像我家那麼多大人啦。沈照清,沒關系的,下次我讓我媽媽給我拍的時候,也幫你一起拍。”
說著,桑悅又想到了外公最近幫忙拿回來的相片,其中有幾張是之前國慶的時候、羅英幫她和沈照清拍的合影。於是,她立馬大呼小叫地喊“外公”,踮著腳在五鬥櫥上翻來翻去,讓外公也幫她一起找照片。
有外公在,桑悅沒費太多功夫,從一堆亂七八的東西裡,找到了那個印著“科達照相”的相片袋。
她把一疊照片都倒出來,挑挑揀揀,選了張兩人都笑得很好看的合影,爽氣地遞給沈照清。
“喏,這張給你了。要好好儲存啊。”
沈照清愣了愣,接過來,問她:“你不要了嗎?”
“這裡還有幾張呢。而且,還有底片在,”桑悅怕沈照清不拍照不懂,很耐心地給他解釋,“有底片就能隨便印很多張啦。想要幾張有幾張。你就拿著吧。”
沈照清點頭,非常鄭重地將照片收進了書包裡,“知道了。”
……
這麼悠閑地一天接一天,轉眼間,弄堂裡已經有了過年喜氣洋洋的氣氛。家家戶戶都在門上貼了對聯,包括後面公用的石庫門,也都換了新對聯。
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桑悅外婆就會在窗臺上掛上兩條鰻,開窗又吹又曬的,等到年夜飯之前再拿下來,用鹽醃過、再蒸著吃。
桑悅不愛吃這種硬邦邦的魚,但她很喜歡坐在沙發上靠背上頭,仰頭看著掛在上面的魚一搖一晃,好像不會發聲的風鈴一樣。
然後,隨著它一點點縮水發幹,年夜飯就將要來臨。
今年的大年夜是1月31號,一月最後一天,也是全年裡最重要的一個節日。
上海是沒有“小年”這一說的,只有小年夜,在大年夜前一天。小年夜當天,李覓的工作結束,早早就提著年貨禮物到桑悅外婆家來,鄭重道謝過後才將沈照清帶回了自己家,要開始打掃衛生,準備過年。
桑悅觀察了一下,水仙的花苞已經若隱若現,好像兩三天內就會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