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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家酷吏斷案
三川驛站的馬廄裡飄著腐肉氣息，二十七個泡發的屍首在草蓆上排開。韓昭蹲在第三具屍體前，鐵尺撥開粘連在頭骨上的水藻，露出左耳後青黑色的刺字——是個黥面的漕幫逃犯。
”七日前失蹤的運糧隊。”林主事捧著名冊的手背暴起青筋，”洛倉押運官、漕工二十七人，連人帶船消失在鷹愁峽。”
韓昭的鐵尺停在屍體右手虎口。厚繭間卡著半片青瓷，釉色是官窯特有的雨過天青色。他轉頭望向簷角掛著的銅鈴，驛站燈籠在夜風裡搖晃，將滿地屍首照出參差的影。
寅時三刻，驛站大門被火把照得通明。工部水司郎中鄭禹跨過門檻時，官靴有意踩在最近的草蓆上，屍首的手指發出枯枝斷裂的脆響。
”韓大人好手段。”鄭禹踢開滾到腳邊的顱骨，”三天死了四撥河工，倒有閑心查陳年舊案？”他腰間蹀躞帶上懸著的翡翠扳指缺了半枚，斷面正好對上韓昭袖中那枚殘玉。
韓昭的鐵尺突然橫在鄭禹頸間，尺面映出對方驟然收縮的瞳孔：”鄭大人鞋底沾著青岡木屑，三川兩岸唯鷹愁峽産此木。”鐵尺下滑挑起對方袍角，暗紅色泥漬正順著織金紋路往下滲，”還是混著赤鐵礦砂的泥——不知工部衙門的磚地，何時鋪了鷹愁峽的土？”
鄭禹喉結滾動著後退半步，後腰撞上停屍的木臺。韓昭已掀開最近的草蓆，屍首腰間的朱漆木牌被鐵尺挑起，牌面”丙戌年洛倉”的烙印發黑捲曲——正是三日前從浮屍腕上解下的同批賑災牌。
暴雨突至，豆大的雨點砸在驛站青瓦上。韓昭忽然抓起鄭禹右手按向屍體脖頸，翡翠扳指內側暗紋正卡進屍身紫脹的勒痕：”工部特製的量河繩，絞盤齒距二寸三——和這勒痕分毫不差。”
”你這是構陷！”鄭禹的咆哮混著雷聲炸響，門外工部衙兵刀劍出鞘聲此起彼伏。韓昭鐵尺已挑開屍首衣襟，胸口處碗口大的淤痕泛著詭異的青金色——與麻袋裡鑽出的水蛭顏色如出一轍。
林主事突然撲到西牆角，從柴堆裡拽出個渾身發抖的驛卒。少年臉上還沾著灶灰，懷裡死死抱著個粗陶罐。韓昭敲碎陶罐時，半截燒焦的賬簿飄出來，紙頁邊緣殘存著”丙戌年七月廿三，支赤鐵礦砂二百石”的墨跡。
”赤鐵礦砂摻在夯土裡，遇水膨脹。”韓昭抖開殘頁，火光映出紙上未燒盡的工部印鑒，”三川堤壩用這等填料，鄭大人是要給黃河水神獻祭？”
鄭禹突然暴起奪刀，卻被韓昭反扣手腕按在停屍臺。屍首泡發的眼眶正對著他扭曲的面孔，爬出蛆蟲的鼻腔幾乎貼上他的嘴唇。當韓昭用鐵尺撬開他牙關時，這個五品大員突然發出困獸般的嗚咽，暗紅血水從嘴角溢位——竟是咬斷了半截舌頭。
卯時初，雨勢漸弱。韓昭站在驛站二樓，看著工部衙兵拖著鄭禹的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林主事捧著染血的鐵尺欲言又止，終究沒敢問為何放走罪證確鑿的犯官。
”三日前發往工部的八百裡加急，該到京城了。”韓昭忽然開口，晨光爬上他官袍肩頭的獬豸補子，”鄭禹的馬車輪軸上，我讓人塗了遼東進貢的熒光粉。”
林主事恍然大悟地望向泥濘官道，兩道泛著幽藍的轍印正蜿蜒向東。驛站馬夫牽著兩匹瘦馬過來，馬鞍上掛著裝熒粉的鹿皮袋，鬃毛裡還沾著未洗淨的礦砂。
辰時正，韓昭的馬車停在洛水渡口。擺渡老漢的船槳卡在礁石縫裡，渾濁水面忽然泛起血色。十七具孩童屍體被漁網纏著浮出水面，最小的那個腕上繫著桃木鐲，鐲心刻著”長命百歲”——正是潰堤時掛在柳樹上的襁褓嬰孩。
擺渡老漢突然跪在船頭，額頭將甲板磕得咚咚作響：”大人明鑒！小老兒半月前親眼見官船夜泊渡口，卸下好些貼著封條的箱子......”他的哭訴被破空而來的弩箭截斷，韓昭撲倒老漢的瞬間，三稜箭鏃已沒入船板三寸。
對岸蘆葦蕩裡驚起一片寒鴉，韓昭的鐵尺挑著半截斷箭，箭桿上桐油味混著龍涎香——這是專供宗室貴胄的禦制箭。林主事哆嗦著捧來箭鏃，在日光下照出內造的”天啟”銘文。
午時三刻，韓昭站在洛倉廢墟前。焦黑的樑柱間竄出幾只碩鼠，叼著未燒盡的穀粒鑽進地縫。他蹲身捏起一撮灰燼，指尖搓開焦黑的殼——本該是粟米的賑災糧，燒剩的竟是喂馬的麩皮。
”三個月前洛倉走水，說是雷火引燃陳糧。”林主事翻開卷宗的手抖得厲害，”可當日晴空萬裡......”
韓昭的鐵尺突然插入焦土，挑起半截燒融的銅鎖。鎖芯殘留的松香痕跡清晰可辨——這是江湖上常用的火摺子原料。當他用鐵尺刮開倉牆焦殼時，青磚表面赫然露出密密麻麻的鑿痕，每道痕跡間距二寸三，與工部量河繩的絞盤齒距分毫不差。
未時末，暴雨再至。韓昭的馬車駛過十裡亂葬崗時，車轅突然陷入泥坑。腐葉下露出半形青袍，韓昭的鐵尺撥開浮土，鄭禹青紫的面孔赫然呈現——這位兩個時辰前逃走的工部郎中，此刻七竅塞滿赤鐵礦砂，右手緊攥著半塊青銅羅盤殘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