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卻好奇道:“那你怎麼住在袁家村呢?”
秦郎中看向白羊:“為了給他治病。”
顧九面露困惑。
秦郎中笑了笑,將茶杯遞給她:“不知顧娘子可聽說過二十年前在靈州城的那場戰役?”
顧九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略有耳聞,但所知不多。”
二十年前,也就是明貞元年,先皇剛登基。
西夏屢次犯境,先皇勃然大怒,下令西征,宋軍勢如破竹,戰無不勝。不過可惜的是,進攻靈州城的那場戰役,因兵力支援不足,宋軍慘敗。
十戰九勝,最後一敗,幾乎全軍覆沒。
楚安神情微變,似是想到了什麼傷心的事情,整個人的精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沉下去。
顧九察覺不對,心底隱隱有了猜想:難不成當年帶兵西征的人裡有楚家的人?
秦郎中繼續道:“白羊的家鄉便在靈州城。”
顧九愣住了,唇瓣動了動:“那他豈不是西夏人?”
還有流衡……
她忍不住看了眼流衡,後者垂著眼,看不清神色。
秦郎中點頭:“西夏軍隊雖是守住了靈州城,但死傷慘重,後西夏又逢上內亂,無暇顧及滿目蒼夷的靈州城,故而惡人聚之,為非作歹多年,因此遭受苦難的人們不得已逃竄,白羊便是其中一員。”
他稍頓,聲音放緩:“顧娘子身邊的這位小護衛應該是同白羊一起逃出來的。”
流衡緊抿著唇角,僵硬地點頭。
秦郎中道:“白羊與我經常說起你們那時的事情。”
白羊和流衡從靈州城離開後,便四處流浪,後來被一群走南往北的戲班子騙去做雜役,自此便從一個地獄,掉入另一個地獄。
戲班主最初承諾兩人的一日三餐成了轉瞬即逝的空話,兩個小孩只能靠戲班每日所留不多的殘羹剩飯活命。
後來白羊得了溫病,原本只是無足輕重的小病,卻因當時正處寒冬臘月,又被班主逼著耍雜技,病情便愈發嚴重。
班主不但不願出錢給他看病,反而還打算尋機會將這個累贅丟下。
秦郎中的話輕飄飄地落在流衡的耳中,成了看不見的鈎子,將陳舊發黴的畫面重新勾出。
他不自覺地攥緊了劍柄,記憶不受控制地躍出腦海。
白羊病重,而流衡求助無門,這才徹底明白過來,除了他和白羊自己,在這個世上沒人會在意他們兩人的生死,在那群人眼裡,他們只是不要錢卻能任意驅使奴役的牲畜。
牲畜而已。
死了便死了。
天光昏沉,寒風卷著霜雪,鋪天蓋地湧來,數不清的飄雪彷彿生出了尖刺,冷酷地落在人身上,將皮肉刺得鮮血淋淋。
馬廄裡,白羊的呼吸聲越來越弱。
流衡握著他的手,不停地哈出熱氣,試圖捂暖白羊冰冷的肢體。
他哭道:“不要睡啊……白羊,你再挺挺……很快就不冷了,我求求你……再堅持幾天,好不好?”
白羊嘴唇凍得青紫,費力地蠕動兩下,氣若遊絲:“阿衡,你逃吧。”
流衡搖頭:“我們一起走。”
白羊扯了扯嘴角,似是笑他天真,緩了半響,白羊才又有力氣道:“阿衡……我想家了,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