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再次自報家門,而後便問起兩日前夜晚間,瓜農有沒有見到袁彪和賀兒從這裡經過。
瓜農想也沒想:“啊對,我是瞧見他們父子了。”
他嘆了一聲:“要是我當時多問兩句就好了,說不準今天這事也不會發生。”
顧九抿了抿唇:“你那時與他們說了話?”
“沒說上,”瓜農解釋道,“我喊了一嗓子,可袁彪沒搭理我,腳步匆匆的,懷裡還抱著孩子,我猜可能是去秦郎中那兒包紮傷口,便也沒叫住他們。”
楚安警覺道:“你怎知小孩兒受傷了?”
“害,”瓜農擺了擺手,嘆道,“他們家那點事整個村子都知道,本以為袁彪能長些記性,不曾想還是這般混賬。”
旭日徹底沉下,夜幕逐漸籠罩整片蒼穹,顧九和楚安便沒再多留,匆匆地趕到袁彪家,問靈奴借了紙燈籠,回了城內。
兩人回到府衙後,本來要去找沈時硯說起此事,卻被王判官告知王爺今早離開後便沒再回來過。他們便又去了王府,仍是不見沈時硯的身影,直到他們問了管家才知道王爺去了皇宮,今晚怕是不回來了。
……
“皇叔所言可句句屬實?!”
徽猷閣內,趙熙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眼底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盡數轉化成難以抑制的憤怒。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啊!”少年帝王氣得來回踱步,面色鐵青,“高鐘明真當這天下是他們高家的不成!”
回想起適才沈時硯說的那八個字,趙熙額角青筋突顯,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骨節摩擦作響。
“偷天換日,屠人制瓷,”趙熙的怒火似是要沖出胸膛,他咬牙切齒道,“我大宋的黎民百姓豈容他們如此踐踏!”
趙熙呼吸劇烈起伏,恨不能現在就將高家連誅九族!
沈時硯端坐在龍案左下方,手裡端著趙熙命人給他泡的北苑先春。他靜靜地看著少年聽到訊息後的震怒不已,也不說話,直待趙熙稍稍冷靜下來,他才緩緩開口:“雖說目前我們抓不到證據,但既然知道了確有此事,也並非是全然拿他們沒辦法。”
趙熙愣了下,幾乎是立馬反應過來他皇叔所言何意,倏地瞪大眼睛,立在原地,他張了張唇,正想說些什麼,目光卻掃過殿內的一個內侍,心中警鈴大作,連忙道:“皇叔——”
沈時硯卻像是看不懂趙熙的暗示一般,仍是繼續道:“若以此事懲治高鐘明,必定避不開高家,避不開太後,只怕到時候朝野中外戚一黨要鬧翻了天。”
“但要是就此放過他們,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又該向誰討要公道?”沈時硯語氣淡淡,“所以,既然動不了高家,那便藉此讓皇城司承受這天子之怒。”
天子之怒?
趙熙恍了恍神,看著他皇叔平靜講述此事的模樣,腦海裡卻忽然躍出父皇的臉來。
父皇也曾與他說過這四個字。
那是在父皇臨駕崩之前,他被宣入殿覲見。
病來如山倒,往日不怒自威的父皇像是一具被山精鬼怪吸去精魂的幹屍,兩鬢斑白,眼窩凹陷,喉嚨裡似藏有粘稠的痰,隨著父皇每一次費力的喘息,都在隱隱滾動,最後化作從幹癟蒼白的嘴唇裡溢位的病吟聲。
父皇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說些什麼。
關於江山,關於太後,關於外戚……以及沈時硯。
他的皇叔。
父皇說:“你本不是朕最鐘意的帝王人選,但現在,你是了。”
父皇問他知道為什麼嗎,他搖頭。
父皇張著嘴緩了好一會兒,才慢聲道:“因為你有一把刀,朕給你留的……這世間,最鋒利的刀。”
“有了它,你才是這大宋萬裡江山的主人,你才能真正做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他問父皇那把刀在哪。
父皇卻忽然扯著嘴角笑了,松開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某個方向。
他起初不懂,可父皇的意識卻在這時陷入混沌,嘴唇不斷地蠕動著,似是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