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見性,說的大抵就是她這樣的人。
然而,官場終究容不下太過純粹的人,想必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以孤鶴之姿,主動與百官切割。
禦史雖在百官之列,其職責卻是糾劾百官,而左都禦史一職,看似位高權重,實則如履薄冰。
“——百官懼你,卻也憎你。”
這是她初入都察院時,他對她的警示。本意是想勸她廣結善緣,切勿出頭冒尖兒,過分張揚,可她終究沒能聽進去。
她之所願,不過如老師一般,成為那個讓人敬,讓人畏,讓人憚,讓人憎的存在。
是謂錦衣夜行,以身入局。
事到如今,他哪裡還不明白,章寒英所圖,並非大權獨攬,乃是制約自我。
畢竟權力大了就會滋生野心,而野心一旦滋長,難免誤入歧途。
她需要一把戒尺,時刻懸在頭頂,警醒自己切勿行差踏錯,萬劫不複。而那把制約她的尺,便是他本人。
——畢竟他官齡長,閱歷豐富,比起純善的她,他更擅長拿人性去博弈,也更適合戴著面具在六部中周旋。
三司中,大理寺的董穹是天子的直屬勢力,刑部若由他來把控,她再守在都察院,確是不錯的組合。他們三人各屬一方,通力合作,又相互牽制,可保吏治清明。
章寒英並非矯情之人,天子既給她放了權,她便大膽拿來用,卻不敢太過張揚,以免自己泥足深陷。
這是她的選擇,可他……
“無故勸人辭官,是謂居心不良,”姚半雪望著面前的女子,語調森冷,眸中的深雜卻越發掩飾不住,“章大人憑什麼認為本官會答應你?”
唐瓔淡淡地回視著他,鹿眸沉靜,仿若絲毫感受不到男人的冷意般,“姚大人曾贈我鏽劍,鼓勵我走自己的清明路,是以我以為——”
她從嘴角牽起一抹笑,迎著飄雪,華光萬千,“我的提議,您不會拒絕。”
聞言,姚半雪無聲地嘆了口氣。
只這一笑,他便知道——他又敗了。
末了只得慨嘆一句,“未曾想,你連自己都算了進去。”
唐瓔搖了搖頭,目光眺向鼓樓下的市井繁華,越過皚皚白雪,落到城外的紫金山上。
“‘天下大同,物阜民安’不僅是先太後的遺願,亦是陛下的治國理想,更是章某的胸中之志,而我,作為鹹南的官員——”
她摸了摸隆起的腹部,笑容忽而變得柔和,“定會將這宏願,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瞥見女子的動作,姚半雪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很快,又被他不動聲色地斂了回去。
“崔夫人的判決結果出來了。”
他壓下內心的煩躁,寒眸微闔,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徒六年,未加杖刑。”
唐瓔聞言喜出望外——
阿姊犯的乃是殺人之罪,雖事出有因,加之自首有功,卻也無法輕易消減其罪名的深重。
非流非死,僅徒六年,且不用受杖刑,已是極好的結局。
此乃姚半雪與三司周旋的結果。
“多謝大人!!”
女子笑望著他,櫻唇飽滿,鹿眸晶亮,迸發著真情的流露,令人心旌搖曳。
姚半雪的臉色微有些不自然,默然別過頭,頓了頓,忽又問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