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位謀其政。執政者若是做得好,用不著花言巧語,也能得萬民稱頌。可若做得不好,長此以往,等著他的,便只有起義。”
話雖如此,唐瓔心裡依舊有些不是滋味,只須臾,又似隱隱悟到了什麼。
“難怪方才......任憑那老者和灰衣人如何對你潑髒水,圍觀群眾都無動於衷。”
那些圍觀的人,因不知全貌,遂不敢妄加評論,又因在廣安帝治下日子過得滋潤,亦不敢茍同那些人的“昏君、紂孽”的言論。
黎靖北說得對,能擊敗流言的唯有行動,而非鎮壓。
眼前的男人五官俊秀,身姿頎長,分明是陰柔的長相,秉性亦稱不上高潔,對著世人,胸中卻懷著最為純粹的包容。
他有著高貴的出身,至上的權力,原可尊榮一生,享盡榮華,卻寧可頂著毀滅性的流言,也要拼盡全力,助這世俗中掙紮著的子民們渡劫渡難。
似是能感知到唐瓔的情緒一般,黎靖北望著車外的春景淺淺笑了一下。
那笑,不帶一絲溫度。
“自出生起,朕便是錯的。”
他是鹹南太子與北梁公主的結晶,分明是兩國皇儲,卻無論在哪頭都討不著好。
唐瑜將軍尚在人世時,鹹南與北梁連年交戰,兵禍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就因他黎靖北承了北梁皇室一半的血脈,常年為鹹南百姓所痛恨,更有甚者,竟血書先帝汙衊他叛國,令尚未成年的他民心盡失。
為了展示自己對家國的忠心,未及弱冠的他毅然走上沙場,鐵蹄踏過族人的骨血,以證己心,守得一方安寧。
戰後,北梁對他恨之入骨。
他原以為如此便能重獲鹹南百姓的敬愛,然而功成之後,他非但未能消除世俗的偏見,反還背上了“狼子野心”的罵名——
只因他對自己北梁血親的屠戮。
“我生於鹹南,長於鹹南,又為黎氏皇儲,自認對家國忠貞不二,可不論是鹹南的子民,還是北梁的遠親,皆以我為恥,就連我的父皇亦是如此……”
嘉寧帝對自己子女的態度完全建立在對其生母的喜愛程度上,而他這一生,唯愛少時結識的崔蕪,也就是靖王的母妃崔貴妃,對於後宮的其他女人,向來不屑一顧——
他不僅嫌棄身份低微的孫昭儀,更是厭惡北梁皇室出身的先皇後,就連她們子嗣的名字,都帶有徵伐之意。
“朕的妹妹宥寧,本名叫黎綏遠,孫太妃所出的恭王則叫黎長策,至於崔貴妃的兒子靖王......”他頓了頓,狐眸隱在夕光中,透著深邃的平靜,“卻叫黎今安。”
靖北、綏遠、長策,三者皆為先帝宏圖大志的下的一顆棋,一任卒,寄託著他北征梁地,擴大疆土的野心。
而今安,才是他功績的享有者,基業的繼承者。
他何嘗不清楚,父皇中意的儲君人選從來都不是他。封他為儲,不過是時局動蕩下的無奈之舉,加之靖王根基不穩,他又徵戰有功,“太子”的封號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他的頭上。
然而,太子地位雖高,卻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一旦他在儲位上犯了錯,隨時都能被人拉下馬。屆時,賢名滿身的靖王便有了上位的理由,父皇顯然也清楚這一點。
他的存在,就是用來替靖王鋪路的。
就像時疫過後,那些“貪墨賑災款”、“暗殺恩師”的罪名,父皇分明可以一紙詔書替他澄清的,可他卻偏偏不肯,反而放任流言四散,奪去他最後的賢名。
面對父皇的偏寵,他原還有些心寒,可時日久了,他竟也麻木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麻木下去,好在他遇到了心愛的女子。“一切都會好的。”
聽完黎靖北的過往,唐瓔心如刀割。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喉嚨間的梗塞,展開雙臂緊緊地擁住了他。
“陛下的出生從來都不是錯誤。”
她笑了笑,眸中似有淚光閃動,“阿木爾,我很幸福,因為有你來到了我的世界。”
黎靖北聞言微微一震,眼尾竟有些泛紅,唇角動了動,卻並未多說什麼,只默然將頭埋進了女子的發間,不再言語。
兩人就這樣依偎了一路。
很快,馬車到了承安門附近。
下車時,兵部尚書黃義忠求見,說是有急是要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