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多久,卻又皺起了眉。
陛下自登極後,從未召過妃嬪侍寢,亦未曾攜過女子外宿,就連宮中的敬事房亦被他下旨廢除了。少了內務府太監的引導,他對侍寢之類的業務可謂十分生疏了。
皇帝召幸禦史,是怎麼個步驟來著?
不對!壓根兒就沒這個步驟!
更何況,皇帝睡禦史事兒小,他們這些宮裡的人自是不敢外傳,可若因此誤了早朝,那事兒可就鬧大了。
他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太監,萬一出了事兒,大臣自然不敢責怪天子,只會怪他規勸不當。
思及此,喜雲喉間一哽,額上不禁冷汗涔涔。
章大人還在裡頭睡著,早朝在即,若是滿朝文武問起來,他該如何是好?
正思量著,帷帳內突然傳來一陣衣料的窸窣聲,緊接著,君王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沙啞的朦朧感。
“進來。”
喜雲應聲上前,到了帷帳前卻遲遲不敢抬頭,直到頭頂上方的男人道了聲“洗漱罷”,才勉強將頭抬了起來。
半人高的床榻上,皇帝和禦史大人早已穿戴齊整,容色間俱是一片沉凝,衣著上並無不妥之處,彷彿隨時可以上朝。見此,他重重鬆了一口氣,將候在外頭的宮婢太監喚進來伺候梳洗。
再說片刻前,唐瓔悠悠轉醒時,黎靖北便已經醒了,他垂眸默默注視著懷中的女子,面色瞧著不大好。
見女子醒了,男人深幽的眸中凝起一抹柔光,那縷光,如春回大地,足以令天地失色。
“傳早膳罷。”
君王語調平和,眉宇間卻透著淡淡的疲憊。唐瓔清楚他還在為鐘謐入獄一事而神傷,心口泛起微微的疼,隔著紗簾,就著窗外的熹光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今日下值後,我過來陪陛下用晚膳。”
曦光漸盛,黎靖北眼尾的笑意逐漸擴大,如扇的羽睫垂下,留下一道驚鴻的剪影。
聞言,他抱著她啞聲道了聲“好。”
用過早膳,二人乘輦去了太和殿。
入殿時,為免傳出閑話,唐瓔刻意遲了黎靖北半刻鐘到。
朝會來遲本是不敬,更何況她還晚於天子到場,然而在場的諸位臣工卻無一人出聲置喙,就連平日裡與他針鋒相對的林歲今日都安靜得出奇。
封敬見她走了進來,眼皮一撩,嘴一張就要開罵,隨後似是想到了什麼,忍了忍,只是不痛不癢地“哼”了一聲,未著他言。
很顯然,大家的關注點都在另外一件大事兒上——
昨夜的宮變。
得到訊息後,眾臣既震驚於周皓卿的膽大妄為,鐘謐的魯莽沖動,又惶恐於馮高氏之死帶來的隱患。他們本著一顆置身事外的心,逐一對皇帝的龍體表達過關切後,紛紛出言獻策。
大臣們的建議千奇百怪,然而追其根本不過紙上談兵。
皇室若遭大規模毀謗,必將民心盡失,未來劫數不可知,一如太祖皇帝時期的興中之亂。
大臣們你一嘴我一嘴地吵嚷著,時不時還朝高坐上的人看一眼,時刻觀望著他的態度。皇帝對此卻不發一言,沉默地聽完各方的言論後,只說將此事交由三司去查。
三月初,分明已是近春的時節,殿內的寒意卻經久未散。朔風刮過,掀起人的衣衫,依舊是侵骨的冷。
凜風穿過太和殿,大臣們皆縮起了脖子,唯有高坐上的帝王,一身單薄的黃袍端坐在龍椅上,似是感覺不到寒冷般凝眉遙望著世間百態,陰柔的眉眼愈發顯得幽沉。
感受到黎靖北身上傳來的冷意,眾臣不禁打了個寒顫,隨後心頭竟浮起一陣莫名的心安。
都說春寒料峭最為惱人,而高位上的這人,顯然比數九寒天的氣候還要冰冷,是以這初春的寒,在他眼裡就似玩笑般不值一提。
他本就是寒,是以他不懼寒。
幾日後,坊間流言四起,不少民間義士集結成群,聯合聲討皇室,先是列舉太祖皇帝數條罪狀,言其為君不仁,包庇佞臣,誅殺異黨,任由忠良橫死他鄉。
又道今廣安帝為保皇室名聲,竟效仿其祖父昔年所為,非但將罪犯孔玄與忠臣遺孀馮高氏一同召進宮內滅口,事後也並未將罪犯下令處死,而是送去了大理寺的牢房,此番作為,何其令人寒心!!
一時間,謠言甚囂塵上,竟引得各地動亂四起。
天子得知後,立刻派孫少衡、裴序、崔杭等人前去鎮壓,然那些亂賊卻似約好了一般,一方歇下,一方又起。如此周而複始,狡兔三窟,如鬼神般,似要將這盛世王朝裹進更大的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