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北卻道:“鐘謐,你知法犯法,如今已是階下囚,按理應該即刻送去三司接受審訊。章禦史身為都察院副都禦史,自是有參奏你的權力。”
君主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語調漠然,“怎麼,她的話你沒聽見?”
鐘謐雖心有不甘,但天子都發了話,他只能如實回道——
“寅時二刻,臣接到一封密信。據信中所述,陛下恐於今夜有難,臣不敢耽誤,叫上車夫便匆匆趕了過來。”
這倒令唐瓔有些費解——
這位老臣半夜獨闖宮禁,且未帶衛兵,是想以一己之軀救君王於水火?
還有,那封所謂的“密信”,倘若鐘謐所說為真,那麼似他這般位高權重的人,又有誰能叫得動呢?
思索片刻,唐瓔眸光微閃,忽然諷笑道:“首輔大人的說辭未免過於牽強,您說您是得了信趕來的,那麼信呢?信在何處?”
此言一出,鐘謐大怒。
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質疑他的出身,他的才華,甚至他的品行,卻絕不能質疑他對君主的忠心!
“信在鐘府,陛下若是想看我自會令人去取!用不著章大人在這兒挑撥離間!”
鐘謐是偏板正的長相,發怒時濃眉緊擰,面色黑沉,瞧著頗有些駭人。
唐瓔卻不為所動,滴溜著鹿眸繼續挑釁道:“即使有,大人又該如何保證那信不是您自己偽造的?”
“信口雌黃!”
鐘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而看向頭頂上方的君主。
“陛下明鑒!臣確是收到密信後才入宮的,不僅臣,就連臣的學生也......”
說到此處,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瞪了唐瓔一眼,又突然頓住了。
“學生?”
唐瓔似乎抓住了什麼,忽而莞爾一笑,看似柔和,卻隱藏刀鋒。
說起鐘謐的學生,她便想到了去年簪花宴的座次。
按照以往的慣例,學生都是藏在老師身後入座的,彼時的她還在書院進學,席位自然排在陸諱後側。
至於鐘謐身後坐著的學生……似乎……有兩個?
巧了,那兩人她都認識,還都不怎麼瞧得上她。
從過往的思緒中回來,唐瓔微微垂首,再次笑看向鐘謐,“若說收到信的是兩個人,那麼與大人一同進宮的,至少還有一人。”
鐘謐聞言臉色驟暗,卻也不多做辯解,只一個勁兒地朝天子磕頭。
“臣知罪!求陛下責罰!!”
黎靖北怒極,雙臂交叉而立,眸中聚滿了風暴,並未阻止他磕頭的動作。
“鐘謐,你真令朕失望!”
君王背過身,側容冷峻,赤紅的血痣隱在暗夜裡,狐眸中似有隱傷浮現,令人無端感到悲切。
“鐘閣老啊,縱然朕師承劉太傅,可你卻是伴朕時日最長的那個,你的忠心,朕都看在眼裡,朕對你的崇敬之心,也從來都不比對他的少……”
鐘謐聞言猛地抬頭,瞳孔晶亮,淚水幾乎要溢位眼眶,忍了忍,才掩面哽咽道:“陛下……”
然而,還未等他開始感慨,黎靖北突然話鋒一轉,厲聲打斷了他——
“可朕恨吶!朕恨你自以為是的愚忠!恨你自詡赤誠,卻只瞧得見天子明面兒上的殺伐果決,以致忽略了朕骨子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樣兒的人,想要的又是什麼!”
鐘謐聞言一怔,眸中晶光頃刻熄滅,望著諸臣們神色各異的面龐,他的眼皮微微顫抖起來。
難道……他錯了?
可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臣愚鈍,望陛下明示。”
君王卻並未回應他,晨風中,一雙深邃的狐眸煞是犀利,目光越過宮牆和皇城,彷彿在遠眺建安城的市井街道,田間屋舍,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