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中的管轄權並不屬於兩國中的任何一方。休戰後,太祖皇帝和北梁的君主出於人道考慮,每年正月十八皆會向受災最為嚴重的地區捐送一些糧食和布匹,然而說句大不敬的話......”
他頓了頓,朝黎靖北的方向看了一眼,續道:“興中礦産豐富,當權者們那些看似仁義的舉動實則也是為了拿到更多的鹽鐵控制權,受益方始終只有皇室和商賈。這類不純粹的援助壓根兒救不了底層饑民,大多數百姓直到餓死也分不到一粒米,一口粥。”
唐瓔了悟——
興中物資匱乏,商賈們貪財好利,無謂百姓生死。朝廷但凡有物資送過去,無一例外都會被當地豪強中飽私囊。而當權者們為了從鹽鐵的開採上謀取私利,竟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坐視商賈們侵吞物資。
孔青抿了抿唇,徐徐說起往事——“莫大人得知此事後,怒從心起,既痛恨商賈們貪得無厭,亦不滿朝廷的矯情飾行,他欲將物資的支配權交到真正能夠救助到窮苦的人手中,遂與我等商量了一計……”
計劃開始前,莫同先令孔氏兄弟將建安的生意遷去了興中,隨後又從京城的名流商賈手中募集了一筆善款,欲以朝廷的名義發往興中。
緊接著,他又趁正月十八,即朝廷的賑災物資發往興中之前買通了當地的商賈豪強,聲稱願以高價買下那些物資。與豪強們商定妥當後,又派孔氏兄弟倆帶人打劫了馮齡的車隊,將善款捲走,並送入豪強手中。
“劫車時,為護阿玄逃走,草民不慎被馮司正的護衛所擒,阿玄則帶著善款順利逃了出去。隨後,他將那些錢財按計劃交與商賈們,換回了朝廷的物資,最後再由接應的裴夫將之運回建安城。”
“交易完成後,一切本該就此結束,然而我們終究算錯了馮齡的為人……”
說到此處,孔青深吸一口氣,眸中浮起莫大的哀色。
車隊被劫的三年後,孔青下獄,孔氏商鋪則在孔玄的發展下日益壯大。
眼見時機差不多成熟了,莫同便令裴夫將那批物資再次運往興中,隨後責令孔玄務必將之直接下發給百姓,不得假他人之手。兩邊透過氣後,他們將接頭的地點定在了柳都門附近的一家酒樓內。
唐瓔眸光一頓,“念墨樓?”
“——沒錯。”
孔青微笑頷首,神情中似有懷念,“念墨樓中的‘墨’,原是莫大人的‘莫’,大人生前乃丹青大家,家弟故去後,為免引發騷亂,草民故將之改為了水墨丹青中的“墨”。
原來如此。
唐瓔恍然,那念莫樓竟也是孔氏兄弟的産業之一。
“那後來呢?”
車隊遭劫,身為司正的馮齡本該回京受刑,緣何又會死在興中?
黎靖北輕啜了一口茶,狐眸掃向孔青,“若朕所猜不錯,令弟與裴大人接頭那日,亦是馮司正的死期。”
“沒錯。”孔青頷首,“物資的交接原本還算順利,然而誰也未曾想到,那一日,馮大人會突然出現……”
三年前,行人司車隊遭劫,馮齡回京請罪。
出了那樣大的事兒,他一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然而蹊蹺的是,太祖皇帝並未追究他的責任,不僅如此,甚至連官位都保住了。
許是出於失職的愧疚,馮齡依舊辭了官,隨後帶著家眷遠赴興中,傾盡畢生所學,發展當地民生,教導戰後遺民如何自給自足。
興中苦寒,百廢待興,兵連禍結後的貧瘠非百年不能泯除,亦有豪強欺行霸市,倚勢挾權,一時積弊難消。
他所行所授,不過杯水車薪,饒是螳臂當車,也依舊日複一日地堅持著。
昔日車隊善款遭劫,貨物卻未丟失,馮齡心裡也清楚,朝廷撥下來的那批物資最終絕不會落到興中百姓手中,而是流向當地豪強。
近些年來,他始終密切地關注著物資的走向,然而在他所調查的數十名商賈中,竟無一人經手過那批貨物。
東西到底去了哪兒?
某日,他偶然得知興中來了名年輕的義商,名為孔玄。傳聞孔老闆家大業大,高義薄雲,常常仗義疏財,為興中的百姓們做了不少善事。
聽到老闆商鋪招人的訊息後,他欲登門合作,以為興中的百姓謀得一份生機。
恰逢滿月,孔老闆於念莫樓設宴,廣邀當地豪強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