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禦史,大人當知道縱使楚楊氏惡貫滿盈,罪不勝誅,可崔夫人到底還是殺了人!”
聽他提起阿姊,唐瓔猛地抬頭,呼吸微滯,抓著官袍的指節微微有些泛白。
她雖寡言,卻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往日姚半雪再是言辭犀利,她亦可抗辯一二,可墨修永今日的這番話,卻教她無從反駁。
饒是古月先後的“流放”和“逃逸”皆是由黎靖北一手設計的,可坦白來講,阿姊隱遁青州府一事,她就從未動過私心嗎?
一隻素手顫抖著撫過胸口,帶著侵骨的冰涼之意。
那裡藏著一封信,被唐瓔貼身存放了數月,卻從來不敢拿出來示人。
雪愈下愈大,凜風橫掃著廊簷,將門簾掀起。
墨宅的下人們魚貫而入,於避風處將炭盆燒起。
很快,廳堂內升起一陣柔和的暖意。
鋪天蓋地的雪幕裡,他的聲音還在繼續,如冰層般厚重凜冽。
“——人一旦有了立場,就不該再用公義良善來標榜自己。”
“——與其詰問我是否清白,章大人是否更該審視自己的做法?”
……
及至正午時分,狂風驟停,雪勢漸小,寒鴉落在裹滿冰晶的枝頭,發出幾聲急促的孤鳴,更添幾分寂寥。
須臾——
“你說得對……”
唐瓔卸下鬥篷,松開皮衣的盤扣,素手一伸,從胸口挾出一封薄薄的信紙,仰面望向身前的男子,清潤的鹿眸中倒映著單調的雪色,愈顯堅毅。
“於青州府見過阿姊後,隔日我便寫了這封函,欲將她的近況告知朝廷,然而一連幾日過去,卻始終狠不下那份心……”
她凝視著信紙,眸若離火——
“大人今日的一番話,倒令我醍醐灌是狠不下心,可究其根本,又何嘗不是她的私心在作祟,用佛學上的話來講,此為她的貪,她的欲,她的孽。
歇在阿姊小院的那晚,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先後被邗江少年和太子遺棄在火海裡,求生不能。
夢魘固然讓她身心俱疲,然而次日一睜眼,她首先想到的卻是阿姊的處境問題。
那封密函在書寫時幾乎一氣呵成,連官印都蓋上了,可洗漱回來的功夫,她的心意又發生了轉變——
這對阿姊真的公平嗎?
楚夫人生前惡貫滿盈,不僅毫無理由地當著年幼的阿姊將章姨娘浸了豬籠,隨後更是將尚未及笄的她賣去蒔秋樓,令她一生奔波輾轉,受盡淩辱。
經年過去,仇人已故。這殺母、破身的冤屈,又有誰來替她洗?
然而,律法當前,殺人者無論是出於何種緣由的行兇,都必將接受制裁。
法嚴而奸易息,政寬而民多犯【注1】。
若是罔顧刑法,令民眾失了敬畏之心,必將群盜蜂起,殺伐遍地,唯有“禮”與“法”相結合,才是長久之道。
唐瓔心裡清楚,卻總是不甘。故人今日的一番譏諷,反倒堅定了她的決心。
密函就臥在案幾上,觸手可及。墨修永卻並沒有拆開的意思,反而俊眉微挑,似乎已經猜到了裡頭的內容。
“你想和我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