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裝素裹,盈盈帶水,望著蒼茫的雪景,唐瓔幾乎感覺自己有了一瞬間的耳鳴。
這是姚半雪第二次喚她唐瓔,此前,他僅在榆樹街怒極那日叫過她的本名。
似是能感受到了對方的心慌,唐瓔壓低了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輕柔。
“大人於寒英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她是個含蓄的人,活了二十餘年,從未有人當面對她剖白過心跡,他緊張,她亦然。
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場面。
“無論在永樂巷、登聞鼓院、榆樹街、還是安丘縣,大人屢次三番救我於水火,您帶我入官場,教我識人,引我思考,這些恩情,寒英沒齒難忘……當然,寒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他將自己的一顆心捧來,她必當真誠以待,遂只能在不傷害對方的前提下,盡量讓自己的一字一句都遵從本心。
“寒英曾在憤慨之下,屢次出言頂撞大人,斥大人為官不當,揭大人的傷疤,饒是諸般行為皆因心憂大人所致,卻也寒了大人的心。青州大疫,我始知大人品性,一路以來多次承蒙大人相助,心中始終對大人的才幹存著仰慕之情……”
那些指控是真的,那些焦急也是發自內心的,姚半雪同易顯“交好”那幾日,她之所以死咬住他不放,也是不希望他走入歧途,越陷越深,最終落到自己手裡。
她是真的很在意他。
“大人曾說過——‘有人胸懷明月,守心如一,有人錦衣夜行,以身入局’,您將我比作前者,將曹大人比作後者,然我們二人皆是心向光明之人,又怎知不可殊途同歸?”
唐瓔莞爾一笑,霎時間,天地失色。
“是以我對姚大人,也願像對利芳、古月阿姊那般敞開心扉,以誠相待。”
姚半雪靜默地聽完她的話,一顆心瘋狂地跳動著,緊繃的面容上滲出了細汗,眸中有火光流動,且有越燒越熾的趨勢。
然而唐瓔接下來的話,卻似一盆冷水澆在心頭。
“寒英這一生,似乎都不太能適應過於極端的事物。”
她望著琉璃瓦上的冰晶,眸色迷離,思緒有些放空。
“大人可知道,我厭雪,只因我膝有頑疾,藥石難醫,我亦畏火,只因我曾數次逃生於火場,心疾難治。”
“那你想要什麼?”
他等了等,終於等到了她的答案——
“寒英一生漂泊,身若浮萍,不求轟轟烈烈,蕩氣回腸,唯嚮往平安。”
這便是隱晦的拒絕了。
姚半雪是何等聰慧之人,幾乎一點就通,眸中火光即刻熄滅,一顆心也逐漸冷了下去,胸口處悶脹得難受,強烈的失望之下,懸著的心也終於定了下來。
可笑的是,他叫姚半雪,字赤芒,連名字都是兩種極端。
雪之冰寒,可將人拒之千裡,火之熾熱,一不小心又會將靠近的人灼傷,忽遠忽近,忽冷忽熱確實會讓人心生疲乏,也難怪她厭雪又畏火……
或許,他還是適合孤身一人。
雪地裡,趙琢的轎輦一閃而過,姚半雪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急怒之下將她趕下轎的事,心中愧意大作——
“我不知你......膝有寒疾。”
唐瓔卻無所謂地笑了笑,“無妨,在恢複,今冬似乎有好轉的趨勢。”
姚半雪沒有說話,與她肩並著肩,舉目向東北望去,目之所及,是興中的方向。
興中是北梁和鹹南的交界點,那裡曾經兵連禍結,烽火連年,與唐瓔所向往的平安有著霄壤之別。
說起平安,他幼時曾學過幾句北梁話,平安在北梁語中對應到的詞似乎是……阿木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