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顧不得體面,對著幾步之外的女子破口大罵——
“狗官!你有證據嗎就敢抓老子!”
唐珏自來是個情緒穩定的人,朱又華也未料到他這會兒竟有如此大的反應,他不知兩人的關系,見他態度如此囂張,兀自呵斥道:“唐珏,此地乃公堂,容不得你撒野,你給本官老實點兒!!”
唐珏聞言將目光轉向了他,鼻腔中噴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想當初,他的第一批“香肥”在辛老五家試驗成功時,朱又華大喜過望,仿若看到了救星,態度之諂媚,只差把他當成太爺爺供著了,如今他有難,他不但視而不見,反倒落井下石,把他當狗一樣訓斥。
另一頭,朱又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虛,連咳了幾聲後,扭過頭去不再管堂上的事兒了。
見朱又華移開了目光,不再與他為難,唐珏便也懶得同他計較了。
見風使舵是人的本性,他深知這一點,遂也沒有什麼好失望的,因為他自己也是那樣的人。
微風吹過,將唐珏的理智又拉回了一寸,他自知失態,緩了緩急重的呼吸,方欲重新開口,卻聽那熟悉的女聲道:“唐珏,想必你是因為離京太久,被參奏得少了,以致忘了我朝禦史的職責......”
說著,她傾身貼近落魄的他,一字一頓道——
“監察禦史,總任一道治安,代天子巡狩,肩負彈劾非違,整肅官僚之責,除此之外,還有‘小事立斷,大事奏裁’的權力。”
她的眸子清絕光亮,似天上的寒星,滿眼寫著篤定,“至於如何處置你的‘大事’,本官無權過問,遂向建安發了封密函,將你所犯之事悉數告知,等待陛下和三司的裁定結果,而小事嘛......”
她笑了笑,眼神仿似在說——“關押你的權力本官還是有的”。
唐珏聽言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眼皮猛跳,粗眉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誰能想到她手腳這般快,竟在將他押過來之前就已將此事稟明瞭聖上……
想到黎靖北對他的態度,唐珏呼吸一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為今之計,也只能等大人那邊的訊息了。
其實撐到此時,他早已辯無可辯,唐瓔掌握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說多錯多,他生來體面,不願將自己的陰私暴露在這種地方,便索性閉了嘴,垂眸擺出一副認真聽審的模樣。
她不就是想讓他去牢房待會兒嗎?去了又如何?橫豎他的罪名尚未被坐實,無人敢對他動刑,若是大人肯出手,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見唐珏如此,一旁的推官立刻會意,他推了推朱又華的胳膊,輕聲提醒道:“大人?”
朱又華卻好似沒聽到般,狀似無意地避開了他的拉扯,目光閃爍地望著正堂的匾額出神。
推官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喊來幾名小吏,厲聲吩咐道:“都聽見章大人的話了麼?還不快去!!”
“是!”
這回,小吏們不再猶豫,合力縛住唐珏的手臂便將他帶走了。
眼見唐珏被帶了下去,唐瓔嘴角微抿,她此刻突然有些明白李書彤的心情了……
原來即便早已失望透頂,可一想到對方身上還流著和自己一樣的血,情緒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受到牽絆。
飛火閃過之後,淅淅瀝瀝的秋雨最終還是落了下來,涼風捲起殘葉,狠擊在她肘側,落下零星的泥點。
唐瓔拂開落葉,頃刻,又拿起它的尾部遮住了自己的一隻眼睛,忽覺好笑般搖了搖頭。
她這一生身若浮萍,隻身孤影,早就不該奢求這些了。
青雲之下,心之所守,才是她的道,她的家。
思緒遊走間,正堂外走來一人,攜著點點細雨,陣陣清風,身姿頎長而挺拔。
他的發絲微微有些淩亂,落在高挺的鼻樑上,神清骨秀,白皙的臉上還掛著兩抹病態的薄紅,顯然還發著燒。
唐瓔蹙眉,他今日不是打算休息嗎?怎的還是來了府署?
思索間,男子開口了,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審完了麼?”
他氣息冷凝,眸中寒色更甚,“審完了就趕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