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垂下頭,心裡都有些愧疚。
其實他們也清楚,似寒英這般不畏強權,敢於犯顏直諫的同伴才是最可靠的,只是密信的真本早已丟失,他們賭不起。
沈棟很幹脆,坦然拒絕了她的提議,“好意心領了,我不去。”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書院。
孫堯緊跟其後,臨了還似笑非笑地看了唐瓔和週年音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們也都長點兒心吧,我們可不像某人那般有官職傍身,更不如某些嫡系子女那般受人重視,不過都是家中草芥罷了,斷尾時頭一個被舍棄的物件。”
李書彤聽言不為所動,她向來獨立清醒,極有主見,輕易不會受外界的影響,反而是周惠的反應出乎唐瓔的意料。
孫堯說完那番話,她幾乎是立刻站起身,堅決道:“寒英,我去!”
“阿惠。”週年音擔憂地看向她。
孫堯也十分意外,不懂這個向來靦腆的女子為何突然如此,緩緩將眼神移向她。
周惠紅著臉,微微喘著氣,清澈地眸子直視著孫堯的眼睛,“我倒覺得,當官的怕掉烏紗帽,受重視的嫡系子女唯恐禍及門楣,反倒是那些隨時會被舍棄的草芥,才有不顧一切為自己搏一把的勇氣。”
李書彤贊許道:“說得好!”
孫堯一愣,頓覺夕光太過刺眼,灼得他胸口鈍痛。周惠那雙清澈靚麗的眸子看得他莫名煩躁,眼看天光漸暗,不屑地哼了聲“隨你”,拂袖離開了。
見周惠如此,週年音心間隱隱作痛,再加上她因之前對唐瓔受刑後避而不見的事心中有愧,遂也跟著道:“我同阿惠一起。”
周長金則是最令唐瓔意外的一個,在兩個妹妹相繼做好決定後,他竟也表示要跟著去。
陸子旭方想揶揄幾句,一轉眼瞥見唐瓔凝神思索的模樣,愣了愣,忽覺她有些陌生。
薄暮冥冥,日影西斜,半明半暗的光灑在她臉上,為她柔和的面容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
光影之下,是他熟悉的玩伴,是那個亟亟而行的女子。從閨閣到人婦,從寺院到廟堂,她的腳步時慢時快,時急時緩,卻從未停歇。
不知何時,曾經的趕路人逐漸長成了引領者的模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看著她與同僚侃侃而談的姿態,他突然回想起她臥床時對他說的那句——“陸子旭,你信不信,將來若有一日,我以性命相托讓他們助我成事,還是會有人站出來支援我,一如仇大人待月夜那般。”
是啊,人的本性固然自私,可底色大都不壞,唐瓔“惡名”在外,他們今日仍肯來赴約便已足夠說明這一點。
思及此,他忽覺心胸開闊,搖頭笑了笑,問唐瓔:“你不後悔嗎?”
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螳臂當車,飛蛾撲火,也一往無前。”
次日卯時,天還未亮,黎靖北就收到了都察院的彈劾奏摺,奏摺有兩份,一份是彈劾羅彙的,一份是彈劾傅君的。
曹佑將兩道摺子一併遞到禦前,恭敬道:“此乃照磨所都事章寒英所書,經臣查證,奏疏內容屬實,個中事宜稍後會由章都事本人親自向陛下說明。”
此言一出,眾臣嘩然。
曹佑乃都察院左都禦史,位列七卿,向來為人謹慎,刻板端肅,今日竟肯親自為一名小小的都事遞摺子,如此一來,傅、羅兩人所犯之事恐已證據確鑿。
傅君臉色劇變,額頭上涔涔地滲著冷汗,腿腳發軟,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而佇列最前端的齊向安看起來也不大好。
黎靖北倒似早有預料,問曹佑:“章都事呢?”
曹佑望向殿外,見天色將明,回道:“應該快了。”
黎靖北點頭,吩咐諸臣工,“先議別的事吧。”
開春後,鹹南各州府也陸續忙碌起來,今歲天災人禍不斷,眾臣從嶺南流寇說到青州蝗災,緊接著又議起蜀地的賦稅問題,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傅君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黎靖北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沉聲提醒道:“傅大人。”
傅君回過神來,方欲回話,被喜雲打斷了。
“陛下,章大人到了。”
“讓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