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一過,陸夫子就到了。
陸諱乃三朝老臣,曾官至太師,享譽天下,如今內閣中仍有許多人是他的學生。他一來,眾人皆恭敬垂首,起身行禮,唯有陸子旭一人滿臉驚異:“爹!”
陸諱看都沒看他,對眾人笑道:“諸位不必如此多禮,毓德書院是我協同陛下開辦的,諸位既入了學,往後就都是我的學生了。”
聽了這話,眾人眼中皆露喜色,就連唐瓔和沈棟都愣在了原地,李書彤、孫堯和周氏姐妹更是漲的滿臉通紅。
人家陸諱是什麼人,陸諱的學生又是什麼人,先不說內閣的那些能臣,就連他們在文華殿侍講過的周夫子,以及當朝狀元墨夫子,都曾拜過這位名儒為師。
陸諱的這些門生,都是他們這輩子永難企及的天上人,他們作為世家女眷、豪門庶子,無論在外頭多麼風光,在仕人眼中不過都是些毫不起眼的存在,如何能與陸閣老的弟子們互稱同門、並駕齊驅,而如今,這位年近古稀的大儒卻說他們都是他的學生……
身份認同帶來的驚喜遠勝過其他千言萬語,以至於在墨修永再次說起因材施教的提議後,竟無一人反對。
不愧是三朝元老,當真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唐瓔暗自對這位新來的老師感到佩服。當然,佩服歸佩服,不代表她原諒了他女兒當年的縱火行為。
陸諱也看到了她,似是知道她所想,只微微頷首,便轉過頭去看其他學生了。
按理來說,教過諸多翰林的大儒講起課來勢必晦澀難懂。陸諱授課前,眾人本還有些緊張,可聽進去之後,卻發現這位名儒講的知識十分有趣,從志怪小說到各方風土人情、奇聞趣事,有時還會談一些佛法,字字珠璣,內容深入淺出,意趣橫生,就連周長金這般不學無術的公子哥都都聽得津津有味。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陸諱走下講席時,眾人還有些意猶未盡之感。
他和藹地笑了笑,提議道:“正巧我今日得空,諸位若是不介意,可與我一同用膳。”
與陸夫子用膳是莫大的榮幸,眾人自然不會拒絕,李書彤見一旁的墨修永不著一言,提議道:“墨夫子不若同我們一起?”
墨修永搖搖頭,“多謝美意,不必了。”他頷首,看向前方的大樹,“拙荊來給我送膳了。”
眾人將視線調轉過去,只見枯枝掩映間,一名女子踏雪而來,身姿款款,步態婀娜,秀眉芊芊,鬟髻高束,額上的金花鈿流光婉轉,是高瘦而雍容的美人兒。
李書彤見了打趣道:“師娘當真美若天仙。”
墨修永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麼。
唐瓔回過頭,目光也落在了那女子身上。鐘令姝,當朝首輔兼尚書令鐘謐的女兒,太皇太後的侄孫女,於廣安元年嫁與新科狀元墨修永,爾來已有兩年…
那廂,鐘令姝將食盒遞給墨修永,低聲道:“夫君,嘗嘗妾的手藝。”
墨修永從善如流地接過,臉上泛起淺淺的笑意,笑卻不達眼底,“辛苦你了。”
見他滿意,鐘令姝亦跟著笑了笑,忙說:“應該的。”忽然,視線掃到不遠處的唐瓔,神色瞬間一僵,她怎麼也…
嘉寧帝還在世時,鐘令姝就因著鐘太後這層關系常常入宮探望,自然也認識久居東宮的唐瓔,此時見到她,眼中劃過一絲驚訝和厭惡。
墨修永領著一幹學生去了膳房,她截住唐瓔,笑道:“娘娘怎麼也來書院了?”
嘉寧二十年,太子登基後封賞了東宮的一眾妃嬪,唐瓔並不在冊,就算廢妃的旨意始終沒有下來,她也早就不是什麼“娘娘”了,鐘令姝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才會借機諷嘲諷她。
唐瓔的內心嘆了口氣,其實她跟這位鐘家小姐原本無仇無怨的,壞就壞在她妹妹姜芙曾“毀了”她姐姐的姻緣。
這事兒說來還挺曲折的。維揚的安國公世子原先是姜芙的竹馬,兩人談婚論嫁時,世子為了權勢又勾搭上了尚書令家的嫡長女鐘令妤,也就是鐘令姝的姐姐,姜芙得知後立馬就同這位世子斷了關系,哪料這世子失去後追悔莫及,仍舊對她糾纏不休,那廂又始終不肯娶了鐘令妤,鐘令妤無奈之下,最後只好含恨嫁給了遠寧伯的嫡長子周皓卿。
姜芙手巧,她充任允棠閣掌櫃時,曾沒少為這位鐘二小姐作過妝,兩人其實算得上是朋友,也不知鐘令妤跟鐘令姝講了姜芙多少壞話,才會讓她連帶著對自己都痛恨不已。
鐘令姝譏諷唐瓔,唐瓔自然也不會讓她得逞,笑了笑,“我來書院自然是為了進學,而鐘小姐今日來恐怕不是為了給夫君送膳那麼簡單吧。”她說完,還意味深長地朝沈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