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盛情難卻不應辭,只是茶盞盛酒,這於慕珣而言無異於有辱斯文,禮崩樂壞。
對著北狄太後遞過來的茶盞也不大好拂逆,接過來捧在手裡,道:“太後,您與我姑母描述過的倒是大不相同。”
太後剛好飲滿五杯,茶盞倒扣在桌上,看向慕珣的目光也不再帶著善意,笑容也開始發冷。
慕珣硬著頭皮強撐,竭力讓自己不落下風。
“在北狄,哀家賜的酒,還沒人敢不喝的,後生,你這是瞧不上哀家嗎?”
慕珣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早受夠了這母子二人毒蛇吐信一樣的試探。
他將那茶盞重重磕在桌上,“孤帶著誠意前來與姑母昔日故友相聚,是替姑母全她一番心意,可太後好像瞧不上姑母的善意,也對孤嗤之以鼻。”
“太後還是不要用自己的身份壓人得好,穹底之下,還沒有大渝刀兵鐵蹄攻不下的城池。”
慕珣站起身來,擋住北狄太後身前大半晨光,那金翅鳥的簪子被他摘下擱在酒壇旁。
他居高臨下道:“現在可以同孤好好說話了嗎?”
下巴微揚,隱隱帶著天潢貴胄不可一世的驕縱,這就有些相像了,與北狄太後曾經相熟的那個人。
北狄太後噗哧一聲笑開,染上笑意的眉眼才終於添上了一點兒真實的煙火氣,不再像宮廷宴席上璞玉雕琢做點綴的假人兒了。
“小後生,據哀家所知,與你一同潛進北狄王庭的那位楚王,昨日將你塞進來後,已經連夜出城去了,如今這時辰,想必都能看見幽州的城門了吧,八百裡加急的良駒,北狄也輕易養不出那樣好品相的。”
北狄太後把玩著那根長簪,輕飄飄地說道:“你說,究竟是誰搞不清楚狀況啊?”
說完便支著下巴歪頭去看慕珣,十分惡劣地想要欣賞他潰不成軍的慌亂神色。
“小後生,你啊——”北狄太後慢悠悠地拖過方才遞給慕珣的那盞酒,一飲而盡後才不緊不慢地補上剩下那半句,“回不去你的大渝了。”
半月之後。
“殿下,卑職發現您實在是太沉得住氣了。”褚隨安扛著鋤頭將分給她的那一片田翻了一遍後鋤頭一扔在長公主身邊坐下,拿帕子抹淨了頭上的汗珠。
“楚王這會兒都快到京城了吧?”
七日前,斥候接到了楚王一人返程,繞過幽州南下的訊息。
她渾身汗毛都束起來了,長公主卻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慕鳳昭給自己的鬥篷打了個漂亮的結,伸長胳膊將遮陽的篷布朝著褚隨安的方向扯了扯,閑聊一般輕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他是去京城而不是回揚州呢?”
褚隨安本想說這天兒陰沉沉地,哪裡有陽可遮,聞言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若真如此,您能允許他活著走到揚州城?”
嘴巴先於腦子一步,這會兒連找補都不好找。
“嘖。”長公主反駁,“本宮讀聖賢書長大,哪裡見得這不清不楚要人性命的陰私事。”
“所以他若乖乖聽話,我便留他全屍。”長公主這句話咬字清晰而鄭重。
只是神色比聽見楚王繞行時深沉許多。
“要下雪了,回去吧。”長公主站起身來,朝軍帳走去,水紅的鬥篷,是灰暗軍營裡唯一一抹亮色。
褚隨安拎起鋤頭緊隨其後,心裡卻嘆道,只怕這抹亮色,連她自己都照不明。
才提了一句楚王便迴避,哪裡真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雲淡風輕。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