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時刻刻都在直面罪犯和死亡的我們,怕是一秒都沒有真正忘記過,更無法那樣輕易地放過自己。
林霜柏毫不閃躲地與他對視,卻沒有說話。
敲門聲響起,卻又誰都沒有理會。
病房的門被試探地推開,護士見林霜柏在病房裡,拿著輸液袋和新的輸液管滯留針就走進來,大步走到林霜柏跟前,嘴裡不住教訓林霜柏擅自拔了針,身上的傷也不輕還這樣魯莽地跑來跑去,剛剛情況那麼混亂,萬一下樓途中被人沖撞了可怎麼好。
林霜柏由著護士跟自己說教,一句話都不反駁,直到護士掛好輸液袋並給他重新插好滯留針調好點滴速度,又確認過他沒碰到傷口,受傷的肋骨也沒出現什麼移位的問題,林霜柏才跟護士道了句謝。
看著林霜柏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護士也就懶得再繼續跟他說了,不聽話的病人天天都在眼前晃,她口水說幹了也沒幾個乖乖聽話的。
一邊搖頭一邊最後對安善叮囑好好照顧病人別再讓人亂跑,護士拿上東西離開,病房裡又只剩下林霜柏跟安善兩人。
“安善,如果真的要有人感到愧疚,那從來都應該是我對你。你並不需要總是這樣護著我,發生那樣的事之後,你還願意做我的朋友,我已經很感恩了。”林霜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低聲道:“這些年,我偶爾會夢見我們被綁後關在地下室的那幾天,每次醒來後我都在想,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是我應受的懲罰,其實談不上放過自己,不論是你還是我母親,都是受我牽連,我只是,在承擔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總是這麼說,可那明明就不是你的錯。”安善往前微微傾身,“其實我不知道當初幫你一起說服伯母讓你讀犯罪心理學到底是對是錯,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說自己是瘋子,不要再審判自己。”
林霜柏躺回到病床上,垂眼抹去了眼底的情緒:“你早點回家休息,不用陪我。”
安善想都不想就拒絕:“你別趕我,沈隊今晚肯定不會回來,不管你說什麼今晚我是肯定要留下照顧你的。”
林霜柏不想跟他爭這個,也就隨他去了,將床頭櫃上的電腦挪回到小桌板上開啟繼續工作。
時間還早,安善知道林霜柏向來睡得少,而且今天又發生那樣的事,林霜柏能有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和情緒總是好的,也就沒有攬著林霜柏。
拿出手機將安思言闖的禍跟家裡長輩說一聲,安善幾乎是訊息發出去沒多久,電話就打了過來。
電腦鍵盤打字聲不斷,安善看一眼對著電腦神情專注的林霜柏,起身出病房去接電話。
等到病房門關上,林霜柏才緩緩停下打字的手。
不要再說自己是瘋子嗎?可無論安善再如何安慰否認,事實他就是一個瘋子。
他一直都是被審判的罪人,只不過他的母親和安善都不願意承認罷了。
在大廳的時候,他跟安思言說完話後沈藏澤看他的表情,直到此刻都還在眼前不斷浮現,當時他以為沈藏澤會對他說些什麼,畢竟沈藏澤正義感那樣強,想必不會認可他對安思言說那樣的話,可出乎意料的是,沈藏澤最後什麼都沒對他說。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摸不清沈藏澤的想法。
眉心蹙起,將私人情緒放到一邊,林霜柏調出電腦裡到目前為止的案件調查資料,再次重頭開始進行案件梳理。
馮仁傑死了,網上大約又會掀起一陣罪有應得早就該死的輿論狂歡,然而這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眼下擺在刑偵支隊所有人面前的問題,是馮仁傑一死線索就徹底斷了,哪怕馮仁傑對馮娜娜沒有多少關心和父愛,但馮娜娜到底是他女兒,再仔細多問幾次話,多少能問出一點蛛絲馬跡,可馮仁傑一死,就將活著的線索都給掐斷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馮仁傑的自殺真就是表面看起來那樣,是被現實困境和輿論逼死了嗎?還是說輿論從一開始就是計劃的一環,沒有安思言一樣會有其他記者找到醫院來。
安思言不過是輿論的其中一個參與者,不是絕對操縱導向給輿論煽風點火的人,如果他是幕後主犯,他毫無疑問也會想讓馮仁傑死,如果所有事件都有一個劇本,那麼在把馮仁傑逼到絕境後,輿論就是他最好的用來借刀殺人的工具。
讓馮仁傑失去所有,連一點再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再用輿論施壓逼迫,把所有人都利用起來玩弄於股掌間。
所有事都是從網上開始發酵再形成事件,也就是說,幕後主犯相當熟悉網路熟悉如何做推手,而且不是一朝一夕做出來的計劃,而是已經謹慎籌謀了很長時間,進行過很多調查,將所有可能出問題的環節都反複推敲修改,在有了百分百的把握做好萬全的準備後再實施,所以才能像現在這樣,抹去自己的痕跡,連個尾巴都不讓人抓到。
這樣謹小慎微的人,年齡不會太輕也不會太大,至少針對馮娜娜,不可能是中年人也不會是同齡人,工作跟網路相關的可能性也很高,如果他能再有哪怕多一點更具體的線索,或許就能進一步縮小範圍,給出更精確的側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