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縣令把望江縣的戶口冊籍和土地清冊都拿出來,又命吳縣令做災情彙報。
等人說完,陸正清輕抬下額,問:“縣裡死的人多,村子死的人少,什麼原因有調查嗎?”
吳縣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心思急轉,“想來是鄉村物資豐富,有糧有柴,所以出的岔子少。”
陸正清揉了揉眉心,這個縣令明顯是個只會吃供奉的酒囊飯袋,看來還得他自己派人查。
他沒回縣令的話,轉而對旁邊的禁軍指揮使說:“從禁軍裡撥出去三十五人,分為七隊,每隊五人,去各個鄉村查探災地房屋受損和人員傷亡情況。”
這事禁軍做過幾次,早已駕輕就熟,禁軍首領沉穩道:“是,大人。”
“冬日裡賣木炭的都有誰?傳令下去,我要見他們。”
騾車剛轉進巷口,沈新便看見兩個衙差在家門口徘徊,有的街坊鄰居坐在門前嘮嗑擇菜的,眼神時不時瞟向兩名衙差。
秦寧往前傾了傾身子,忐忑地問:“相公,那兩個官差是來找咱們的嗎?”
“應該是。”沈新說。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沈新停下騾車,高個衙差就走了過來,問:“你是沈新吧?”
沈新點點頭,“是我。”
衙差冷聲道:“奉陸大人之命,請您立即前往縣衙走一趟。”
“好,兩位官爺稍等片刻。”沈新偏頭和秦寧三人說,“先做飯,等我回來一起吃。”
秦寧嚥下未盡的話,“好。”
跟著衙差的一路,沈新一直在想這位陸大人找他做什麼,難不成是馮大青三人被發現了?
那應該是直接把他抓進牢裡,而不是問話了。
這些天他也聽到了不少有關這位賑災使陸大人做的事情,十之八九的人都滿口稱贊,說他親力親為,雷厲風行,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了。
彷彿眨眼之間,就到了縣衙,沈新放下心中紛亂的想法,跟著兩名衙差,跨過高高的門檻,進了議事廳。
沈新身體前傾,雙手合於胸前,掌心向下,右手搭在左手上面,作揖道:“學生沈新,拜見陸大人。”
“免禮。”陸正清把手裡的文章放了下來,掃了一眼沈新的臉。
面前的男子有一雙桃花眼,眼裡卻全無溫和鼻樑高挺,帶著淩厲,行為舉止也頗有不卑不亢之感,陸正清收回打量的視線,說道:“坐。”
“今年可會參加院試?”
沈新坐直了身軀,“有這個打算,如無意外晚生會參加今年的院試。”
陸正清沒回答,好似隨意地問:“你從哪得到的制木炭法子?”
來了,沈新心中一凜,眼眸低垂答道:
“不敢欺瞞大人,晚生幾年前曾遇到一位快要餓死的老道,晚生見他可憐,給了他半個饅頭和一碗水,沒想到那老道是個有本事的,說要教我一個可以賴以為生的法子,唯一一個要求便是必須等我成親後才能使用,那個法子就是制木炭。”
“當時晚生雖然疑惑,但是還是答應下來了。”
“自古成家立業,小生成親後囊中羞澀,明白銀兩來之不易,百無一用是書生,晚生身體孱弱,不事生産,這才想著制炭養家。”
聽上去似乎無懈可擊,心思縝密,陸正清心中給沈新打了一個標簽,他把案上的文章遞向沈新,問:“你看看這篇文章寫的怎麼樣?”
“是。”沈新雙手接過文章,研讀起來。
文章名為《夢山怪談》,講的是一個讀書人爬大夢山,在頂峰看了十天美景,等他再次下山時,人間已經過了一百年,父母兄弟早已變成一抔黃土,河海山川無一不陌生,人群泱泱無一人熟識。
沈新沉吟片刻,答道:“學生以為,這篇文章在警醒世人每一瞬世事都在變化,要學會珍惜眼前人,過好眼前的每一天。”
陸正清眼裡意味不明,嘴角輕輕勾起,“沈童生說的是,不知你可還記得老道士的相貌?”
沈新做努力回憶狀,片刻後,他懊惱地搖了搖頭:“許是年紀小,晚生實在不記得老道的樣子了,一片白濛濛的看不清楚。”
“是麼?”陸正清收回臉上的若有所思,笑了笑,“沈童生的文章論點鮮明,條理嚴謹,言辭典雅,想來高中秀才指日可待了。”
沈新連忙站起來拱手作揖道:“謝大人抬愛,學生深感榮幸。”
走出縣衙,沈新看了看萬裡無雲的天空,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時空的朝廷官員生殺予奪的權利有多大。
多麼惹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