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安:“可昨日觀諸子今科策論,多務虛言而怯實務,追隨源流皆是不得其道,更惶論肅貪之策。唯有你,提出了一點,讓朕心生不解。”
蘇逸表情平靜,聲音卻隱約有些啞:“陛下請講。”
“貪腐之生,生在四端,法弛,權專,德衰,利惑。四維並舉,方能清肅風紀。可你卻言南澤肅貪非難事,又為何言出於此。”
“的確不難。”
蘇逸應聲:“破貪,根在豪強權貴勾連,這亦是官官相護的根本。如今律令如蛛網一般破爛,部分官員權力專橫,奸邪隨破,自然是沒有什麼威懾。然刑之重,民不敢犯,摧抑豪門,更須以雷霆之勢破盤根錯節之勢,最佳化寒門晉升之路,書不該只有世家勳貴子弟才能讀。周制《呂刑》三千款,墨劓剕宮皆列明條,若督察院劍懸三尺,律法嚴明,增補朋黨罪名,連坐舉報,複三代“明刑弼教“的風氣,則何愁海內不清明?”
“至於州縣內,錢糧審計,需嚴加看管,稅銀由轉運使直接送到戶部,官田鹽稅價高者得。南澤氣候濕熱,位置奇特,水患頻繁,常有洪水,在治理水患方面,疏散河道,修築提壩,分洪蓄水,建設較為完備的水利防洪系統。再說貪官汙吏剋扣防疫銀錢,依學生所言,由中央禦藥房直接採購藥材經過兵部驛道直接送達地方,知縣只需簽收。瘟疫過後民生凋靈,暫停徵收賦稅,每戶補銀三錢,免賦半年。對於無法挽回的贓款追究,設定三帳冊,一一比對,若是幕僚貪贓,需連帶主官......”
蘇逸的話說的不假。
他沒有絲毫卡頓,臨天子而面色不懼,不卑不亢被他刻進了骨子,就好像面前的這位算不上什麼天子。
謝明安眼睛眯起,細細的打量著蘇逸,忽地笑了:“確是如此。”
蘇逸身形微頓,心下了然。
“朕觀你殿試策論皆是實策,並非空談之輩,又逢前幾任南澤知縣非庸即貪,如今南澤無人治理,動亂不安,那朕便派你即日赴都察院領監察禦史銜,任南澤知縣,專司江南澤貪汙一案,以平民憂。行至南澤,當地吏員若有貪汙即行參奏。治理水患,禁徵苛稅。三年為期,若是考成優異,朕不吝擢升,莫負重望。可若是無能昏聵,辜負朕一片厚望,那便怨不得朕狠心,將你罷免官職,遣送荒遠之疆了。”
殿中落針可聞。
殿內百官,皆是驚嗤。
聖上在殿中親自任命探花郎為南澤知縣,這本就是叫人疑惑不解。
首先,探花這一名號若是放在當今朝中,少說也是翰林院編修,高堂之上總歸是要比江湖之遠更能抵達權力的中心。
南澤雖物資豐厚,經濟發達,又不在天子眼下,斂財徵賦於貪官而言,的確是個好去處,可是派蘇逸過去便是查這個的!
一通盤算下來,這並算不上是好差事。
其次,聖上於大殿之上便迫不及待任命其職,甚至不經過多番考察,只是稍微問了兩句,甚至連誇贊都無,只是一句“確是如此”。
蘇逸這官兒要是做的好,那就算是他的本職,可若是不好,聖上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會將那人毫不顧慮的配北疆去。
這番要是還看不清天子究竟是過於信任蘇逸的才能,還是大庭廣眾之下給裕王的下馬威。
那這官場待著,也無甚意思。
蘇逸卻接受的極其利索,磕頭謝恩:“學生雖一介書生,但定以性命為誓,保南澤百姓安康。”
一聲嗤笑響起,久久地回蕩,卻無一人敢再抬頭。
還在笑著的那人又看向謝明眴。
“裕王可有異議?”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誰承想謝明安又提到謝明眴。
“既然探花郎都同意了,本王自然沒有異議。”謝明眴莞爾一笑。他垂眸,盯著仍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密密麻麻的一陣痠痛,後知後覺又湧上一股怨恨。
他是恨謝明安的。
從他裝模做樣的愛子愛民,假模假樣的和他扮演兄弟情深,又到他的獨斷專橫,傲慢自大,一直到當下他對蘇逸的排斥羞辱。
他切切實實的將那股刀割的痛感吞下去,眼中隱隱約約已有殺意。
“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便繼續吧。”謝明安揮了揮衣袖。
鄒澤霖聞言,正了正神色,繼續按榜念:“第二甲第一名.......”
只是後來的名字,卻是再無人記著。
這場大典結束的方式如同就好似蘇逸丟掉對生的希望一般,並非是剎那間的掙紮,而是苦不堪言的拖拽過後,萬般難言寂靜中唯一的星突然滅掉,宇宙鬱郁而終,落下盛大的帷幕,這場荒唐的鬧劇即將終結。
【——除了死亡】
系統再度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