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著?”
“全部死了。”
“......”謝明眴抬眼:“幾日前死的?”
“半月前。”
約莫是一個月前,魏立忌日那天,李苗信本在刑部當值,卻意外發現自己書案上多了一本賬冊。他心中警鈴大作,帳冊中詳細記載了魏立死前在南澤縣所有的行動軌跡,甚至連用膳的時間都清晰地記錄在冊,直到他去了一趟名為“流雲閣”的茶樓,回來後便失魂落魄,當晚便被人在明鏡司的值房中剜去雙眼,掛在房樑上。
李苗信繼續說道:“流雲閣這個地方實在詭異,我幾次三番派去的探子都沒再回來。我便讓他們換了個地方查,倒還真發現了一些資訊。”
“據知情的百姓講,她們約莫是三年前逃荒來的,都是婦孺,看起來可憐,此後便一直在那裡住下。半月前,周圍的鄰居夜半三更聽到有嬰兒的啼哭,啼哭聲持續大半夜,有婦人心生疑慮,便等第二日去敲其家門,這才發現她們竟遭此橫禍。仵作驗屍時,家中婦孺女眷皆是死在床榻上,血濺了滿屋,連灶下燒火的粗使婆子也未曾放過,只剩下那個孩子,夜裡哭斷了氣,也死了。”
光是將這些話說出口就已經叫人心中發顫,謝明眴手下動作一頓:“你是說,死的全是婦儒?”
魏立有個庶子,名叫魏回,卻不是他親生的。
魏立的妾喚作雲娘,當年被丈夫做工死了,被地主盯上,想納她為妾,雲娘不應,被打的渾身上下都是傷,忍受不了這等屈辱,襁褓中還抱著個孩子,就跪在大理寺外,求個公道。
魏立於心不忍,收留了他們母子二人,為他們討回公道,雲娘無以為報,便以身相許,企圖能報答這份恩情。
“是”,李苗信萬般確定:“但是仵作驗屍後,並未發現那個繼子的屍體。”
“這場滅門,你覺得會是誰下的手?又是做給誰看的?”謝明眴叩擊書案,和李苗信四目相對時,卻見他頭低的更狠了。
“為什麼不說啊?”謝明眴冷道。
那個人的名字,李苗信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謝明眴也不強迫他,自顧自的解答:“他叫,謝明安。”
撲通,李苗信跪下,又被這一句話驚出一身冷汗,他額頭磕在冰冷的青磚上,顫顫巍巍道:“殿下......”
“魏立將本王賣給瞭如今龍椅上坐的那位,卻忘了我手中有多少他的把柄在。”
謝明眴冷笑:“你猜,這個繼子現在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本王殺害魏立的證據?甚至在盤算著怎麼報仇雪恨?”
書房中安靜到落針可聞。
“轟隆——”
一道銳利的白鋒劃過天空,緊接著便是烏雲密佈,只是一剎那,細密的雨滴便砸了下來。這場灰色的雨來的猝不及防,將四月的春最後一絲生機全然撕破,夾雜著雨絲的涼意像是利刃,穿透微合的窗門,緊接著便是撲面而來的寒涼,瘋狂的襲擊這場囚籠之中僅剩的角逐者。
真糟糕的天氣。
蘇逸還在睡覺,要是被雷聲驚擾,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謝明眴整理了一下衣袖,起身,表情卻沒什麼變化,就像是和來到時那般,眼中夾雜的是溫潤的笑意。
等到謝明眴腳步聲頓住,李苗信抬頭時,那雙手已經伸到了她的面前。謝明眴微微抬手,將人扶起,平靜道:“李大人,既然是這般,那便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一切照舊。只是還需多勞煩大人關注一下魏回的蹤跡。李大人若是不著急,便在府中吃盞熱茶,避一避雨再走,若是著急,便使喚下人備馬。本王還有事,失陪。”
等到終於擺脫謝明眴針紮一般的視線,李苗信這才像是被人從死水中一把撈起,掙脫了緊緊纏繞的枯藤,那是一種難以言說,堪稱窒息的死感。
像是劫後餘生,李苗信猛地大口喘氣,痛苦站穩,微微俯身彎腰,一隻手撐在柱上,目送著那個已經消失的身影。
黑色的卷邊將整個裕王府完全籠罩,遠處的皇宮已經看不清痕跡,隱藏在灰濛濛的雨色之中。雨絲像是鋒利的箭口,擦過李苗信的臉。他失神的去觸臉上的濕痕,瞳孔逐漸失焦於長廊的盡頭。
這不是他的錯覺。
裕王殿下,早就變了。
“或許我一開始的選擇並沒有錯。”
李苗信吶吶自語。
“殿下,我還能信你嗎?”
這一聲極低,甚至被完全的掩藏於雨聲之下,但與此同時,又是那麼振聾發聵。
可這諾大的京城,十幾年來展現給外人的繁華似錦,最後也只會消亡在權與利的鬥爭之中。
肆意增長的慾望下是冠冕堂皇的慘敗。
被圍困於這場獵殺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永遠都無法獨善其身。